第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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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旺搬一把藤条椅,端一大茶缸酽酽的浓茶,坐在翠峰酒楼前的平台上,观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和涌来涌去的人潮。
时下已是农历五月,西州市已被浓浓的绿色拥抱,人们早已换上了夏装。特别是女人们,把身子上该露出的部位全露出来了。可是他依然西装革履,脖子里还打着领带。胖人最怕热,大热天穿着厚厚的西装,自然汗水涔涔,但他宁肯受这份洋罪,也不愿把身上的西装脱掉。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他认为一个赫赫有名的翠峰酒楼的大经理,没有一点派头会被人小瞧的。耍派头穿着那些半袖衫、短裤头是耍不起来的,要耍还得靠西装革履。他是靠赌博起家的,对赌场上的规矩颇为精通,因此饭店开业后,他在经营管理上也引用赌场上那一套,虽然令人难以理解,却在实践中还真有效,你不得不服他。
当初,他招收服务员,报名的女孩子有四五十个。有人建议他效法公家招工,先签一份履历表,然后组织体检,再然后请人出题,对所有报名的女孩子进行一次文化课考试,最后择优录用。
吴兴旺大大咧咧地说:“搞这么麻烦何苦呢!连我自己也斗大的字不识一石,咋有脸考别人。我看就抓纸蛋吧,让她们碰碰运气。走运的留下,倒运的滚他妈的蛋!”
吴兴旺真的用抓纸蛋的办法选了八名服务员。后来的工作实践证明,这八名服务员还真一个赛一个,工作干得蛮漂亮。
赌场上讲究现对现,赌一仗付一次钱,兜里掏不出钱就罢手。他给他的员工们发工资也用这种办法,当天的工资当天发。赚多了多发,赚少了少发。
他的翠峰酒楼没有任何规章制度,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谁偷懒当晚发工资时就罚。他象赌场上赌博一样,今天声东击西,明天神出鬼没,后天又唱“空城计”,把他的员工们搞得时时紧张,处处小心,事事认真,生怕稍有不慎被他发现,打了饭碗。他在他的员工眼里,是个神秘而不可捉摸的人。正因如此,翠峰酒楼的生意越做越红火,经济效益越来越好。他私下里偷偷笑着说:“老子这一套公家人不敢用,个体户学不会,也算是我吴胖子的专利!”
你别以为吴兴旺坐在酒楼外的平台上喝茶是闲着没事干,其实不然,他是在此监督他的职员们工作。
原来室内的墙上挂着一块高四尺、长七八尺的大镜子,顾客和他的员工们的一切活动,都反映在镜子里。他坐在平台上,稍稍偏一下脸,即可透过窗玻璃看到那面大镜子。其实他也不老盯着那面大镜子,只是偶尔看一眼,大部分时间是看街上的行人。
吴兴旺正痴痴地看一个女人的脚。一个身上穿着红袄绿裤,脚上穿一双家做的踢倒山鞋的女人,背上背着一个用破毯子包着的小孩,来到他的身边,弯下腰问:“师傅,翠峰酒楼在什么地方?”
吴兴旺头也不抬,眼睛仍死死盯着那女人的脚说:“你长着眼睛是干什么的,不会自己看!”
那女人说:“我不识字。你行行好,告诉我吧。”
吴兴旺说:“你别找了,这里就是翠峰酒楼。”他说毕不由问一句:“你找翠峰酒楼干什么?”
那女人说:“我找我男人。听说他当了翠峰酒楼的大经理。”
吴兴旺不由大吃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看那女人,嘴里不由“啊”地惊叫一声。
那女人看到吴兴旺的脸,也吃一惊,发了愣怔。她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说:“你个死鬼!和你一个被窝里睡了五六年,原说你死了沤成粪也能认出你来,不想……”
吴兴旺满脸不悦地问:“桂兰,你来干啥?”
桂兰说:“来找你。”
吴兴旺说:“咱们早离了婚,你还找我干啥!”
桂兰说:“离了婚就不能找你了?你离婚时骗了我,我是来找你算后账的!”
吴兴旺嫌大街上丢人现眼,把桂兰领到自己的卧室,关起门来说话。
桂兰把小孩从背上放下来,见屋里乱糟糟的,床上被子没有叠,桌子上扔着啤酒瓶、罐头筒,地上脸盆里的洗脚水还没倒。她把孩子塞到吴兴旺的手中,嘴里埋怨着“把家糟踏成这样也晓不得拾掇一下”,说着就动手收拾起来。
她觉得她仍然是吴兴旺的老婆。
孩子也许饿了,“哇哇哇”地哭着。桂兰把孩子从吴兴旺手中接过来,解开上衣扣子,露出一只灰色的大奶塞到孩子的嘴里。
孩子双手抱着大奶“咕咕咕”地吃着奶,顾不得哭了。
桂兰的花布包里鼓鼓囊囊,吴兴旺伸手捏了捏问:“这装的是啥?”
桂兰说:“是车站上捡的纸烟盒盒,五颜六色,我想拿回去裱在墙上,让咱娃看。”她还说:“车站地上的纸烟头真多,我捡了一包,拿回去给我爹抽吧。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吴兴旺不高兴地说:“你尽给咱乡下人丢脸!”
桂兰不服气地说:“丢啥脸?咱不偷不抢,谁敢说个三长两短?”
吴兴旺昨天跟曼芸约好,今天下午六点在翠峰酒楼见面,商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吴兴旺害怕桂兰赖着不走,误了他的事,想尽快把桂兰打发走,就催促着:“桂兰,你有什么话快说吧,我还有事。”
桂兰说:“我是来向你要钱的。”
“要钱?”吴兴旺吃惊地说,“你为啥向我要钱?”
桂兰说:“你离婚时骗了我。你说你赌输了,下一步就是卖老婆娃娃,劝我跟你离婚。谁知你不是赌输了,就赢发了。我能不找你算后账?”
吴兴旺说:“离婚时,我不是把全部家产都给你了吗,你还不知足!”
桂兰说:“全部家产又能值几个钱!两孔破土窑,一个杨木柜子,二三百斤粮,还有啥?”
吴兴旺说:“我赢发了,钱是我挣的,与你不相干。这钱我是不能给你的——你又是听了谁的话,才来找我的吧?你快回去吧。”
桂兰是天底下最老实不过的人,自然没想到找吴兴旺要钱。她确实是在别人的劝导下才来找吴兴旺的。这个劝导她的人是隔壁二婶子。
二婶子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人很正直,专爱替村里的女人抱打不平。二婶子把吴兴旺赌博赢了大钱,在西州市开了翠峰酒楼的事告诉桂兰,然后忿忿不平地说:“你也太便宜他了!你背着娃去西州市找他去,得向他讨回一笔钱来。他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把你和娃扔在这破土窑里受罪,他还有一点良心吗!”
桂兰就是听了二婶子的话才来西州市找吴兴旺的。
桂兰听吴兴旺说不给钱,还撵她走,顿时火了。她顺手把怀里的孩子扔到床上,气愤地说:“不给也算。这娃姓吴,离婚时是判给你的,是你求我替你养着。现在我把娃还给你,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她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小孩被扔到床上,又“哇哇哇”地哭起来。
吴兴旺急了,忙把桂兰拉住说:“娃还吃奶,你叫我咋办?”
桂兰火扑扑地说:“没娘的娃就不活了?你有钱,你去雇奶妈。我一个女人家,总不能顾了娃把自己饿死、冻死!”
吴兴旺觉得桂兰的话也有道理,顿时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忙赔不是说:“我给你钱,把你们母子养活了还不行吗?”
桂兰的气消了大半说:“你早说给钱,我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咋忍心把娃丢给你哩!”她说罢立刻走上去,又把扔在床上的孩子抱起来。
桂兰用扔孩子的办法制服了吴兴旺,全不是因吴兴旺给孩子雇不起奶妈,而是他心里一直想着讨曼芸作他的老婆。他觉得曼芸还是个黄花闺女,一定会因他有一个孩子拒绝了这桩婚事。他知道,桂兰领着孩子,他就再不用管了——孩子跟着亲娘还有什么不放心!其中无非是花几个钱。钱对他来说无所谓,更何况桂兰住在村里,也花不了几个钱。孩子长大了,他想要就要回来,不想要桂兰也不会把亲生儿子推出门。
吴兴旺问桂兰:“你说吧,每月得多少钱?”
桂兰想了想说:“得三十块。我总不能花尽,还得攒几块,将来好让娃念书。”
乡下的女人太憨了,以为每月有三十块钱就是一笔大收入,岂不知吴兴旺吃一顿饭也得花百八十元。
吴兴旺二话没说,从兜里掏出四百元钱,递给桂兰说:“这是四百块,算一年的钱,你拿去吧。”
桂兰喜滋滋地把钱接过来,解开裤腰带,装到缝在背心下部的口袋里。她边装边说:“听说城市里小偷多,不防着点不行。”
想不到问题这样顺利地解决了。吴兴旺想让桂兰在自己的饭店里好好吃一顿。他想,我们好歹夫妻一场,她对我也不薄,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她,她跟着我可没少吃苦。他说:“桂兰,你来一趟西州市也不容易,我请你好好吃一顿咋样?”
桂兰说:“快算了吧,吃一顿得花好多钱——我包里有干粮,你给我倒一碗开水,我就着吃几口干粮就是了。”
吴兴旺说:“干粮在路上吃吧。这饭店是我开的,吃饭不用花钱。”
吴兴旺要了十几个高档菜,满满摆了一桌子,让桂兰吃。
桂兰从未见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夸赞,还问吴兴旺哪种菜叫什么名字。吴兴旺把菜名说给她听。她听过了一会儿就忘了,又问一遍,吴兴旺再给她说一遍。
桂兰问吴兴旺:“你每天都吃这?”
吴兴旺说:“这一桌饭得花一百五十块钱,我是吃不起的。我每天也是蒸馍、面条。”
桂兰感激地看一眼吴兴旺说:“你这人还不赖,离了婚还这么待我好!我回到村里,再也不让村里人骂你陈世美了。”
吴兴旺的脸有点发烧,低声问:“村里人真骂我是陈世美?”
桂兰说:“是真的,我还会骗你吗?骂你的话比这难听的还有哩……”
吴兴旺问:“还骂我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