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传一、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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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又做梦了。
梦里,长身玉立的仙君敲开了翠竹林里的小竹屋,雨过天青色衣衫的少女牵他入内,嘴角漾起浅浅的笑,甜声唤他一句,师父。
梦醒时分,天已大亮,记起今晨是我当值,慌忙梳洗,往殿上一瞧,果然,璟离公主已坐在殿中闲闲地吹着碗茶。
我忙跪下请罪,她也不搭理我,径自和身边的仙侍说着话。“今儿我该用那木芙蓉花露了,子夜的露最好,既然她爱睡,今天,就让她去罢。”璟离脸上染上一丝得意又任性的笑容。
当夜,我在临天池旁的那片花丛中用玉杯玉棒收着花露。璟离体热,常害热症,难除病根,只能靠这极阴寒的花露压着,花露还非要在最寒之时收,临天池又阴湿,不少为她收露水的仙侍都染了寒症。
子夜寒凉,露水浸湿了我的衣裙,寒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深思竟有几分恍惚。
璟离喜欢我师父,师父喜欢我,璟离不待见我,我都知道。
我师父是创世四主神之一的宫以诚,主南原。璟离是上任天君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最是受宠—纵使她生母只是一凡人。而我,只是北泽逢山泽旁居住的小神仙,连生父生母都不晓得是谁。
那天逢山泽大雨,我在我的小竹屋里烤火,忽听见门响,打开门,一位仙君站在我的门外,长长的发被大雨打散,湿淋淋披在身后,长衫上大片大片的浅蓝层层晕染,如同大幅的水墨,一双眼隔着水雾忽明忽暗,像云间星星。
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淡然一笑,道:“外面雨大,仙君进来躲躲吧。”
他微微欠身,轻道一句多谢,声音似深山清浅的涓流。他进屋,缓缓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屋子不大,屋中有个火塘,上头吊着个茶壶,靠窗设了张炕床,有一张小小的案几,另一头青色的帷帐笼着一张小竹床。
“仙子一人独住?”他回过身问我。
我点点头,引他在火塘旁坐下,看他运功蒸干身上的水。
“姑娘没有亲人?”
“没有。自打我有记忆起,我便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他似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在下不才,敢问姑娘可愿拜我为师?”
我有些好笑,答道:“为什么?一场大雨便能把你的仙障打破,可见你仙术也不比我强多少。”
他苍白一笑,道:“在下南原主神宫以诚,可堪为姑娘之师否?”
那天之前,我从未想过,传说一般的南原主神,会像个普通仙君一般,被大雨打破仙障,围坐在火塘边烤火。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这是我这辈子最美的时光。逢山泽的夏天满山都是野花,层层叠叠铺在地上,师父用野花编成花环,戴在我的头上。师父钓鱼,我便在一旁烧火,一不小心抹了一脸黑,师父便浅笑,用一方白绢拭去我脸上的污迹。
维叶,师父叫我维叶,维叶萋萋。
逢山泽畔,没有南原主神,亦没有无名小仙娥,只有宫以诚与维叶。
三月后,师父携我回合虚境。合虚境是师父的诞生地,恰似东屿凌彻上神的始空域,西岭常昊神君的凡思台,北泽天女东方曦的山海云洲,创世四主神无父无母,受天地灵气孕育而生,成年后便以诞生地为址建神宫。合虚境上不止师父一人,还有师父的师兄,我的建极师伯,并一个叫清明的小仙官。
合虚境不比逢山泽,师伯严厉古板规矩大,合虚境上下一片苍翠,连棵会开花的树都没有。师父与我弄来一些合欢树,种满了师父所居的主宫。第一年花期,淡粉的合欢开了满院,犹如点缀在绿叶间朦胧的烟霞。“你额间的胎记,与合欢花倒是相似,”师父说,“都说山海云洲的合欢最好,可我觉得与我合虚境的合欢相比,也不过如此。”
第一次见璟离,尊贵骄矜的公主摇曳着金红的裙裾,裙上珠玉琳琅,行动间玲玲作响,清脆动听,大朵大朵的木芙蓉华丽张扬。她浅笑,眼角微微上翘,金红眼线流云一样飞起,头上的红宝随着她头的轻摇而闪烁。她走上前来扯住师父的手臂,笑吟吟地与他说着话,师父神色自若,只淡淡拂下公主的手,而她的笑就这么凝固了,眼神中飞速闪过一丝戾色。
原来,师父一直是高不可攀的。
“你别得意!”璟离从我身边走过时说,她眼中狠戾的光惊得我微惧,向后退了半步。
一天,璟离近了师伯的书房,良久,她出来,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那夜南原急报放到师父案头,说东南九郡天雨不绝,个把时辰已淹没大片屋舍,法术止雨无果,请主神驾临。
我在一旁侍奉笔墨茶水,正昏昏欲睡。“维叶,”师父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可我却听出了些许波澜,“逢山泽第一次见你,我就决定,要用一生保护你。也许这就是命定,我活了三十二万年,第一次为人动心。收你为徒,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们有师徒名份,这一路,注定坎坷,你愿信我能护你周全吗?”他的双眸闪烁,仿佛星辰下的大海。
“师父权御天下,我如何不信。”我微笑看着他。
“我要听实话。”他一字一顿,坚决有力。
我收回调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向他身边挪挪,再挪挪,低着头,看着坐席上的锦云纹,我把脸轻轻靠近师父的脸,极小心,极轻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师父的脸像是瑶池畔的美玉,初时发凉,碰后便生了温热。他眼中泛着一种“我早看透了你”的笑意,揽过我的肩,低头,吻上我的唇。
我下颌轻轻扬起,有些抗拒,但又无法抗拒,师父眸中万千哀婉俱化静水,只映出我眉间朱砂色的合欢胎记。他起初只是轻轻摆弄着我的唇瓣,然而竟逐渐深入,冲破我的齿关,唇舌尽情地攻城略地。我脸上火烧一般,只笨拙地回应着。他呼吸渐急,却离开了我的唇,把我抱在怀里,我倚着他的臂弯,把头深埋入他胸膛间,嗅着他身上的竹叶清香,他轻笑,把我像哄小囡一样摇动着。
他把我抱到他床上,轻轻拍着我,哼着一首小调。
他说:“好梦。”
只可惜从那晚之后,我再没有过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