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黄粱一梦,人醒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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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近午时，二妖才跟随着浩荡队伍慢慢挪到了空虚镜口。
江莲心从脖子上解下铜钱状玉佩，攥在手中，按上空墟镜正央的圆形凹陷。
环佩带动机关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镜面如同水波般一圈圈荡开波纹，蹲在铜镜上方的青铜鸟鼓出的眼珠转了一圈，机械粗粝的重复道：
“贵客两位，贵客两位——”
“走吧。”狐苓率先迈进了铜镜中，镜面上的波纹滚动了几下，又归于平静。
江莲心见状连忙扯住他剩在外的半截袖角，也紧跟在后进入了铜镜之中。
铜镜内部别有一番洞天，横竖都约有一丈宽，柜台前立放着一块遮羞板，渔网状的木栅栏里居高临下的坐着个颇有韵味的女人。
她似乎天生就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妩媚又多情，两鬓垂下的青丝用玉粉红缎扎绑，胸前用金线开了个牡丹样式的口，隐隐可以窥见其间的波涛汹涌。
“江姑娘可有日子没来我这了。”她将头靠在撑起的手背上，看向从铜镜中走进来的两道身影。
她眨了眨眼睛，缓缓撑起了上半身，胸前两丛跳动白肉几乎丛孔洞中勒出一朵完整的艳丽牡丹。
“哟——这位公子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到来？”她的声音娇柔的好似能掐出水来，只是那对凝成一线的眸子却出卖了她此时真正的情绪。
狐苓脚步顿了顿，耳垂慢慢开始发红发烫，低下头不敢正面直视那片晃眼的白浪，惹得那高位上的女人又是一阵咯咯的娇笑。
江莲心挺着胸脯挡在狐苓身前，脆生生道：“蓼姐姐，我们今日是来换灵石的，你莫要再欺负我家郎君了。”
那女子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慢悠悠坐回了高凳，腰间柔柔的软下去，恍若无骨的盘靠在纯金打造的靠背上。
狐苓绷着头皮走到柜台前，从怀中取出一根朱红的黄芪放在柜台上，低声道：“劳驾。”
朱色黄芪落在眼前，那女子的眼睛顿时放大了几分，目光死死盯着着桌上还泛出红光的灵药，整只妖几乎是扑到了柜台上。
“千年黄芪？”她低低吐出了一口气，将那株巴掌大的黄芪放在掌心反复鉴看。
良久，她定定的抬起头，妩媚的眉眼间已然多了几分正色：“公子请开个价吧。”
那株朱红黄芪被她涂满丹甲的手紧紧捏在手中，好似生怕狐苓下一秒就会反悔。
狐苓怔愣了几秒，随即不动声色的攥紧了藏在衣袍下的手，清了清嗓子：“便按你们门里的规矩来。”
小崽子留下的灵药他从未拿出来售卖，只知道药身沾染朱红便是上品灵植的特性。只是桌上这株黄芪已经是光色最淡的一株，究竟能卖上多少，说句实在的，他心中也没个数。
蓼娘思索了半晌，小步从木栏后走了出来，对着二妖欠了欠身，掩盖着激动道：“此物千金难求，还请容我向长老禀报一二。”
狐苓微微颔首，她毕恭毕敬的将二妖引到一侧的紫檀靠椅上休息，又赶忙差人送上一壶上好的茶水，这才快步朝遮挡着帘幕的里间走去。
“郎君，这些东西当真能值那么多钱？”江莲心有些茫然的看向狐苓，干巴巴的贴近他的耳朵道。
臭麒麟当年偷回来的这些灵药，这几年间她可也没少吃。每当狐苓从附近山上抓回野鸡来，便会削上薄薄的一片交代她和鸡肉一同炖下，每每她吃完鸡汤都会觉得神清气爽，如有仙人抚顶。
难怪她在修行时总觉得冥冥之中似有贵人相助，原来是沾了这灵药的光！
狐苓此时心中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既惊喜又隐隐有些担忧。
这些年他一直拿多余的灵药作补药炖鸡吃，鬼知道这些东西竟在外面竟已经到了一株难求的地步，此事如若传出去，难免会为他惹上不小的麻烦。
狐苓掩饰的垂下眸子，故作高深的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淡淡道：“上品的灵药，自然是有价无市。”
江莲心似懂非懂的重重点了点头，缩回来靠椅上抱着冒烟的茶水小口小口的啜了起来，弯起的杏眼里仿佛装着夏夜的星空。
半盏茶的功夫，从里间里便“噔、噔”跑出来一个肥头宽耳的中年男人，看见坐在靠椅上的二妖，他的脸上连忙推起了笑意，两三步便凑到了狐苓的身边。
“还请问公子此物是从何处而来？”他搓着手，笑呵呵的道。
狐苓眼皮微微一跳：“在下乃是受挚友所托，前来售卖。”
那男人听得连连点头，又赶忙问：“那，敢问那位小友出自哪家？”
“西峰龟家。”狐苓慢悠悠抿了口茶水。
“原来是龟家——”
那男人听见是龟家，顿时像是松了口气，用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那一脸的褶子笑着发颤，他手上连忙殷勤的为狐苓沏满空了的茶杯，语气顿时热络了不少：“失敬，失敬，小的方才已经安排人去库房取灵石万两，稍后便会送到龟家。”
显然，他依然对狐苓的身份有几分戒备，生怕眼前这只狡猾的狐狸只是打着龟家的旗号在招摇撞骗。
生意谈成，狐苓也自然不做多留，将杯中茶水饮尽便要起身告辞。
男人满脸堆笑着将二妖送出空墟镜，又再三保证灵石会尽快送到龟家，这才笑呵呵的目送二妖下山远去。
离开了东峰，天色已有几分晚意，天空如同被打翻的酒壶，紫红的琼浆顺着峰顶倾泻而下，煞是好看。
狐苓带着江莲心先去龟府内捡回了整整三大箱子灵石，看门的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妖，知道狐苓与府中那位小霸王的关系，自然不敢多拦。这三大箱灵石绕着东西峰转了个圈，最终还是统统流进了狐苓的乾坤袋。
回到枫叶谷，孟极的壳子已经换了个芯，正懒洋洋的趴在狐苓的衣笼里伸着小短腿。
见到狐苓回来，它前爪扒在笼壁上一撑，借力踹倒了笼子，三两下便跃到了狐苓脚边，用肉垫不停扒拉着狐苓的裤脚。
“白日里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江莲心轻哼嘀咕着，手上麻利的将乾坤袋内取出的灵石都搬进地砖下的土窖中。
狐苓蹲下身，孟极毫不客气的拽着他的袖子几下爬上了他的肩头，挺直了前胸，威风凛凛的睨了江莲心一眼，像只巡视领地的小狮子。
狐苓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想同我去后山修行吗？”
孟极眼睛一亮，伸出柔软的红舌不停舔舐着狐苓的脸颊，嘴里嗷嗷叫个不停。
“郎君也偏心！”江莲心跺了跺脚，那鹅蛋一样的脸顿时拉长了不少，杏眼竖立起来，眉梢上像生了两丛跳动的火焰：“平日我要跟着去郎君都是不许，凭什么今儿就带它去？”
“后山有阳穴，你是魑魅阴体，如何受得住后山的阳气。”
孟极抱紧了狐苓的脖子，闻言也扭过头狐假虎威的哼了声，那道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眸时，竟然闪过一丝明显的讥讽。
江莲心顿时瞪大了眼，那股熟悉的厌恶感再一次浮上心头。
只是待她再想好好看去时，那孟极却已经转过了头，乖巧的趴在狐苓的肩膀上，用小小的脑袋蹭着狐苓的下巴。
“许是看错了？”江莲心盯着狐苓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有些迟疑的想着。
……
狐苓每日雷打不动的打坐四个时辰，修炼之时，身上有两股交错的力量游走在每一条经脉，肌肤之上隐隐发出幽绿的光芒。
不远处，一对暗沉的眸子正近乎贪婪的盯着他，似乎要用那目光将他整个包裹住，拖进谁也找不到的阴暗角落。
直到寅时，狐苓身上的青绿光芒终于黯淡了下来，随着两道交织的光芒没入他的胸口，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低下头便看见孟极崽子正乖巧蹲在他的身边。
见他修炼完毕，幼崽讨好的探着脑袋用湿漉漉的舌头舔着他的掌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夜色正浓，随着夏至的临近，若山上的月亮愈发圆润起来。夏夜的晚风拂过树梢，叶片上鱼鳞一般的辉光晃动起来，恍若石子扰乱一池碧水。
“不累吗？”狐苓轻轻搔着它的下巴，唇角不由勾起一个弧度。
孟极晃了晃脑袋，亲昵的叼住狐苓的指尖，白老鼠一样的尾巴欢快的摇了起来。
狐苓将沾了晶莹粘液的手指从孟极的口中抽了出来，拍拍孟极的脑袋，不经意间却突然瞥见天上那缺了个口子的圆盘。
那道缺口今日怪得紧，竟然有棱有角，从凹陷最深的地方竟似乎伸出了一对傲然的鹿角，直将圆盘劈成了两半。
狐苓怔愣了几秒，那鹿角却又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缺了口的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空中。
……又是幻觉吗？
自嘲的笑了笑，他落寞的敛下眸中的伤情，慢吞吞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笛靠近唇边，清冷的笛音从玉笛中缓缓流出。
《胡笳十八拍》曲调本就大气悲凉，既有告别家国的巾帼豪情，又有生处异国他乡的寂寥落寞，再加上笛音独有的清扬婉转，恍若当真有从风沙中走出的女子，抱着断弦的琵琶字字啼血。
狐苓静静望着明月，依稀又想起陆遂攸以往总是喜欢在宴席散场时弹奏此曲。
此时江莲心定又会跑到池塘中的抱着那块白玉雕成的美人石，苏芝则依依不舍的抱着半坛子酒，丧着脸被管家赶回县衙办公。
还有那爱添乱的小崽子，明明酒品奇差却又好贪杯，醉了便抱着他说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胡话。
“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学来的……”狐苓微微拧紧了眉头。
振鸣的笛腔中，几个音色停顿了片刻，随即又恢复正常。
在戈阳的日子很好，甚至可以说——好的有些过分了。
可这人生天地间，哪里能有不散的宴席。
哪怕再难舍的梦境，也终有醒来的一天。
如昨夜黄粱一梦，人醒梦碎。
再回首只是惘然。
笛音断断续续，逐渐转入低迷，呜呜咽咽不成曲调，好似大漠的风烟散尽，空余满地的黄沙落寞。
失了魄的狐苓此时并未察觉到，怀中那只向来乖巧顺从的孟极不知何时竟在笛音中悄悄抬起了头。
泠泠的月色下，在那冰冷的瞳底，两朵翻涌流云的金色莲花静静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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