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烙馍卷菜、绿豆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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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芳和王路吃完午饭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指挥着老二老三老四把家里该洗的全都洗了，棉衣棉被拿出来晒了晒，让老三老四各找了个棍子使劲拍松了，需要拆洗的她带回家慢慢拆洗完再让老大或者老二去拿，短了需要接一截或者续棉花的也拿走，又指挥着三个弟弟把春夏天的衣服该洗的全部洗了一遍，该收起来的全部收起来。王路则是不吭气的把家里的家什啥的要修的全部修了一遍。

都收拾完了，李秀芳拿出来三双鞋和两包点心，跟老二说，“我跟你姐夫去二叔家去一趟，这双鞋和这包点心是建军大伯的你抽空给送过去。”

“姐你又做这么多鞋，你怀着孩儿呢小心你的眼别熬坏了。”李亮心疼的道。

“没事姐心里有数，累不着，这不你姐夫也不让我下地了不是，做几双鞋不费啥事。我去二叔二婶那估计晚上回不来吃饭了，晚上回来住，到时咱再好好说说话。”

李秀芳这是对二叔二婶和建军大伯都是做了闺女该做的，每回回娘家一定要去走动。二叔二婶是亲叔婶，没有娘以后李秀芳才14，娘在时也娇惯，家务活有很多娘没教她，都是靠二婶手把手教，李老蔫不做人跟罗寡妇勾边的时候二婶在寡妇门口骂了两天。

二婶没闺女，只有两个儿子，在几个孩子向二婶道谢时就开玩笑说自己没闺女以后还要靠秀芳给自己买点心吃咧。没想到一句玩笑话，李秀芳和几个弟弟都记在了心里，把二婶当成了亲娘尊敬。

至于对李建军，李秀芳是感激他帮了自家弟弟上学，礼节也从来没有少。

李秀芳走了以后，李亮就拿着鞋和点心送去了瓜棚。李建军如何感动咱们不说，这边李老蔫趁着李亮和李秀芳不在家，两个小的洗完了衣服累的够呛去午睡的功夫，自己偷偷摸摸擦了下身子，把闺女做的新鞋新褂子穿上了身，在地上走了几步，开心的咧着嘴笑。他本质也不是个坏人，就是离不了媳妇。媳妇一去，他就心里空落落的，前院的罗寡妇几句知心话一说，他就跟迷了心一样，谁知道人家是为了骗他的钱，骗他的粮。被骗了之后，一开始他觉得是几个孩子坏他的事，满心都是你们不让我好好过，你们也别想吃老子的。没文化没涵养的老头子又没有媳妇管着，就会在窝里横。但是这两年来，两个大小子长大了，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说实话，他害怕了。也想着还要靠儿子养老，也不太敢偷家里的粮食出去换吃喝了。去年大闺女的亲事，他是想拿了彩礼，自己落个二三十块，剩下的给大儿子娶个媳妇，结果两个大儿子那么一铺排，他除了闹了闹，也没敢说啥。特别是二儿子，那大眼珠子一瞪他，他就心里怵。

李老蔫在媳妇死后，第一次认真思考要怎么对待几个孩子。

闺女这次一回来，他看见闺女的肚子，就在想，自己也五十了，要是还这样不管几个孩子，养老咋办，眼见要抱外孙子了。

李老蔫想着，看了看灶房里的东西，大闺女难得回来一回，女婿还没吃过自己吃的饭。就拿着面盆把闺女带回来的面舀了两瓢，加了点盐，用点温水和了和，揉匀饧上，这边又找了绿豆出来泡了半碗。叫睡醒的老三去自留地里找大点的土豆刨回来四五个，在菜园里揪回来一把香菜。等老三回来后，又叫老三跑腿到自己弟弟家去说一声，自己在家晚上给闺女烙馍卷土豆丝，叫闺女不要在二叔家吃了家里准备好了。

这一套下来，可把大家吓了个够呛。李老蔫七年来，少有给几个孩子做饭吃过，都是李秀芳做或者两个大点的小子糊弄，李老蔫只会给自己做点好吃的，但是一口也到不了几个孩子嘴里。李二婶听了这话，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看天上，今天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李二婶跟老三再三确认了这是真的，李老蔫真的这么说的，还在家里开始准备了，这才心放了下来。看来大哥这次没有做妖。她本来就拽着秀芳坐在床上说话，听完这个把秀芳又往怀里搂了搂，摸挲着侄女粗糙的手心，对秀芳说：“你听婶的话，这都五个月了，不兴再做鞋了，对你眼不好。等你生了，婶跟你叔都商量好了，婶去给你做月子，叫明和亮给咱去跑蹆。有啥想吃的，王路要走了，你往家捎个信，婶给你做了叫老大老二送去，可千万别亏了嘴，要不一辈子想起来都委屈。”

李二婶说着说着，看秀芳眼圈都红了，摸摸秀芳的头，继续道：“你爹那边，我估摸着是年纪大了，又该当姥爷了，有点回过来味了。俺秀芳不委屈，晚上想去吃饭去吃，不想去二婶也给你烙馍卷菜吃，好孩子不往心里去啊，想咋办就咋办啊，不让自己受委屈。”

秀芳早已受不住，哭出声来。王路本来和李二叔在堂屋拉着话，一听媳妇哭了，立马过去站在秀芳跟前紧紧拉住了秀芳一只手。李二婶对王路说，“没事啊王路，这是秀芳受委屈了，孩子这几年受大委屈了，嫁给你也对这个穷家一直放不下，这是苦尽甘来了啊，以后就都好了，你让她哭会她心里就好受了，没事。”

王路蹲下来，还是紧紧抓住秀芳的手，他知道自己媳妇过得不容易，就是嫁了自己自己一个也只回来两个月，家里老娘身体还不好，还不放心几个弟弟。要是岳父真的能好过来，带着几个弟弟往前奔，秀芳也会好过很多。

秀芳哭了一会，泪眼朦胧中看见王路担心的脸，慢慢停了下来。她抬起脸对担心的二叔二婶说：“婶你不忙活，我就该去吃，七年了爹不像个爹，家不像个家，我倒要去吃一回俺爹专门给我做的饭！”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李二婶又给秀芳装了一小盆新发出来的绿豆芽，还有李二叔倒换回来的五斤小米，叫她记得回去熬粥补身子才放她回去。

这边李明交完工粮下午四点左右早早的回了家，一看自行车就知道是大姐和姐夫回来了，又看见李老蔫在灶房里忙着烙馍，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

李亮看着大哥不相信的眼神，笑道：“我也不相信，大姐上午就回来了，做了西红杮鸡蛋面，给你留了一碗，你一会赶紧吃了怕坏。该洗的该拆的大姐都安排完了。下午大姐姐夫去了二叔家，咱爹跟抽了风一样，张罗着烙馍，调土豆丝，熬绿豆甜汤。这是觉得自己该当姥爷了？”

李老蔫走了出来：“我抽死你个小兔崽子，敢说你爹抽风。老大你赶紧把这碗面条吃了，出去交公粮有面条吃也不会有个啥菜，顶多给你们拌点黄瓜丝调点醋蒜有啥吃头。”

李明接过碗，没吃就觉得嗓子有点堵得慌，怼了一句：”外面再不好吃，在家你也不给俺们做。”说着就开始扒面，虽然凉了，却让他吃出来不一样的香味。

李老蔫半响没接话，过了良久才悠悠道：“爹也是心里苦么。”

院子里沉默下来，直到李秀芳回来才打破了这一院的安静。

李老蔫赶紧着开始做饭，姑娘还要回家，家里还有婆婆不放心。李明和李亮跟大姐说着话。

李老蔫今天要做的是烙馍卷菜配绿豆甜汤。

甜汤是z省独有的吃食，每个在外省的z省人最想喝的就是这一口甜汤。做法不复杂，就是很麻烦。要用到好面粉，用不了太多，大半碗面粉，用清水和匀，不要太稀，用筷子顺时针使劲搅拌。搅到表面光滑，滞涩感强了以后，倒入半碗清水醒，醒一会把清水倒出，再重复搅拌的过程。这个过程要重复十几遍以上，直到用筷子可以把面团全部挑起，不会往下掉后，再把已经成面水的清水倒回碗内，用筷子或者直接上手搓，把碗里的面筋全部搓散后加入沸腾的锅中，一边用筷子搅，一边慢慢加。上品甜汤呈淡米黄色，面筋细如线，长半寸，喝一口下去，整个喉咙至胃部都会觉得暖暖的，还特别败火。还可以往里面打个鸡蛋花，或者加白糖，或者像李老蔫这样，先加绿豆煮开花做成绿豆甜汤。

烙馍全国都有，并不是z省独创。醒好的面团分成大小均匀的小剂子，擀薄，在锅内烙熟。吃这个并不是十分费粮食，因为卷起来要吃大量的菜，就是太麻烦。李老蔫擀，老三烙，很快一大沓烙馍就上了桌。李老蔫又把土豆切成细丝，下水淖一下，凉拌，李二婶给的豆芽也过水凉拌，香菜切碎，五点不到就把饭备齐了。

李老蔫说：“吃饭吧，秀芳，吃完早点回去，别走夜路，你婆婆还一个人在家呢。”

李秀芳端起碗，喝了一口，眼泪就差点下来，看老大老二老四三个弟弟也是眼里噙着泪光。娘在的时候，就是甜汤怎么都打不好，李秀芳也没学会，那时候的爹还取笑他们娘俩他不在家你们一口甜汤都喝不上。

李老蔫看着几个孩子，闷声道：“爹以前错了，以后改，想吃啥跟爹说。秀芳生的时候提前跟家里说，想吃啥也说，爹给你做。爹做的饭还是比你二婶强。”最后一句李老蔫有点吃醋的讲。

几个孩子都笑了，一家几口七年来第一次有说有笑的吃完了这顿饭。

刚烙出来的馍特别的筋道，里面的心又软软的，拿一张放在手心，抹上一层去年的西瓜酱，夹一筷子土豆丝，一筷子豆芽，再夹几根香菜，把馍卷成一个胖胖的卷，咬一大口，嘴角都沾上了酱汁，嚼下去，土豆丝的脆里面带了一点面面的，豆芽就是清脆，加上香菜的香。咬的口有点大，把嘴涨得满满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使劲往下咽。之后再喝一口绿豆甜汤。甜汤熬好的早，这会只是有点温，喝着正好。喝一口，豆子熬化了，沙沙的，又有面粉完全洗成面筋后淡淡的粮食香味和甜味，正好把吃完烙馍有点干的嘴润了，直接流到喉咙和肚子里，是那种妥帖的满足感，只有在家才能吃到的幸福感。

饭后，天还没黑，几个人都催着小两口回家去，李秀芳怀着，不要赶夜路。临走前，李亮给李秀芳塞了五块钱，那是建军大伯给大姐买东西吃的。他说他一个老光棍不好往孕妇前面来，等孩子出生了再去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