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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赵菱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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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水榭亭下,潺潺流水,锦鲤雀跃。

周覃趴在围栏旁看着池中跳动的锦鲤发呆,忽而深深叹一口气。

自从赵家回来,她便是这番模样,殷姝瞧得好笑,也不理她,安生在一旁沏茶,茶香袅袅。

围栏上那人终于唏嘘够,复又坐回来,拿起案上一块杏仁糕小口小口地咬着,目光还是涣散。

待吃完这块糕点,她缓缓开口:“阿姝,你说这世道女子为何非得嫁人?”语气甚为不解。

殷姝闻言,眼眸从手上的茶壶落在她脸上。

周覃是周家独女,自幼便是千娇万宠长大,身上却无一丝骄横之气,反倒性子爽朗大气,很少有能让她面露愁容之事。

而此时,她原本高扬的发髻微微一低,整个人垂头丧气,眉间朱砂痣似乎都黯淡下来。

她看向殷姝的眼眸躲闪,仿佛不需要答案,可攥紧的手又希望殷姝给她一个解脱。

殷姝心下一叹,将手中沏好的茶斟了一杯递给她,才开口:“建国始,天子下令,凡是女子二十又五还未婚配者,其亲事移交官府处置。”

“而这世间纲常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周覃同柏遗作学经年,此番言辞已在书中见过无数回,可是她不喜欢这样说。

她闻殷姝如此言,并未生气,手越发将茶杯握紧,眼眸中的光逐渐隐灭。

殷姝伸手替她理理跑乱的发丝,“可我不赞同这些所谓纲常,女子不为他人附属,自身便可独而立世,亦有掌握自身之权。”

周覃不敢置信地抬头,她没想到,身为浸淫世家规矩多年的殷姝语出此言。

殷姝看向她,目光认真道:“我识得一位女子,她是我所遇最为胆大之人,身困囹圄不自哀,心向明月以身赴。”

“她同我言及,此生不爱富贵荣华,朱钗梳奁,唯愿得自在片刻。”

周覃讷讷道:“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若我也能如此便好了。”

周覃所忧虑之事,殷姝大致猜到几分,周家家大势大,可唯独她一女,若是不能嫁人或者招婿,那这家业堪堪只能撑到舅父这一代。

而舅父舅母所想,约是想让周覃嫁给赵家赵卿然。

可此次赵家之行,明眼人都瞧得出赵卿然不堪为良配,与那赵菱媛关系匪浅。

若是周覃嫁过去,定是是非丛生。

“你是如何想?可否有心悦之人?”

面对同辈,周覃并不抗拒这一话题,可面上仍是迷惑:“如何判定自己是否心悦一人?”

这下殷姝也头疼起来,她上一世没谈过恋爱,这一世接触的男子更是少之又少,唯一接触最多的外性男子便是柏遗。

想到这儿,她鼻尖似乎又嗅到那股好闻的冷香,如他本人般,温和中带了些冷然。

“阿姝,你在想什么呢?”周覃见殷姝发呆,脸颊隐隐泛起红晕,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殷姝回神,下意识避开这一问,答道:“我也不知。”

周覃叹了口气,趴在桌上,不知想些什么。

殷姝倒记起周覃在周家那句话,问道:“那赵菱媛究竟是何人?”

提起赵菱媛,周覃微微坐起身,情绪更是复杂,她喝下早已凉透的茶,才道:

“她呀,也是个可怜人。”

照应此言,天色阴沉,朦胧细雨,葳蕤树木被风吹得摇摆,独此亭安然。

此事还要从上一辈说起,前年故去的周家主年轻时亦是一表人才,加之生于书香世家,是这江东贵女心心念念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一日,他自郊外打马进城,偏逢梅雨时节,下起好大一场雨,街上行人皆匆匆往家赶。

瞧着离家还有段距离,他寻到一处茶摊避雨。

那处正是这徽城远近闻名的茶香西施所支起的摊子。

这茶香西施容貌不算绝美,可眉眼生得极好,眼波连转间尽是柔情,三千青丝仅以一支木簪相束。

细雨蒙蒙之下,周遭全是人杂声,世家儿郎与小户女郎便就那一眼,多出情丝纠葛。

自此,徽城便多了一桩轶闻。

偏生两人家世相距犹如鸿沟,此事被赵家家主得知,将赵公子禁足家中,不得出去与那民女相见,甚至传出赵家公子将要结亲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那茶香西施便成了徽城人人皆可踩上一脚的烂泥。

贵女些早就对她心有不满,派家中奴仆去她摊子上滋事。

而那些公子哥们则是对她极尽调戏,想要尝尝这位西施的真豆腐。

可惜都不如他们所愿。

那茶香西施依旧过着自己寻常的日子,并不因他人之行而自怨自艾,仍旧不卑不亢地卖茶。

该说是两人是心有灵犀否,这两人便一直这般坚持着,直到赵家公子家中父亲去世,临死之前提出希望他同别家世族贵女成亲,忘了那个民女。

赵家公子终究是个孝顺性子,遵长辈临死之言,娶了一直等他的别城贵女。

虽是有孝之身,可长辈之言为大,将父亲下葬后,赵家儿郎大婚,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这日的徽城茶楼对这位新嫁娘满是赞叹,赞她情深依旧,得偿所愿,守得明月开。

无人记得,城门口那处茶摊后的鬓边别白花的苦命人,此日也是她父亲去世之日,这世间,只她孑然一人。

命运且如此捉弄她,第二日便有媒婆上门,说是应官府之托,如今她已二十又五,家中无男子做主,该有官府为她安排亲事。

而这夫婿便是城西刘姓的打铁匠,他年纪三十有余,是个鳏夫,原配早已因病去世,也未给他留下一儿半女。

在赵家新妇回娘家这日,高马华车,夫君在侧,街头巷尾尽是艳羡目光。

她收拾好常穿衣物,最后看了一眼家门前的茶水摊,独自前往城西打铁匠家。

媒婆说,因是小门小户,又是填房,便不必有婚礼这般繁文缛节。

同年,赵家太太生下一名儿郎,赵家主大喜,取名赵卿然,重赏府中上下。

她也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刘菱媛,刘铁匠狠狠瞪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说女儿都是赔钱货,打帘冲出去,布帘落下的瞬间,她瞥见,那是巷尾窑子的方向。

第五年年,赵家小公子赵卿然生日宴,赵家大摆筵席,请全城百姓共贺。

而她躺着木板床上,多次咳血,这肺痨将她身子都拖垮了,家中无甚银钱,即使有,刘铁匠也不会为她请大夫。

床边的阿媛靠着她睡过去,脸上满是泪痕,小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拇指。

她将单薄的衣物扯来盖在女儿身上,如此小的动作累得她大口大口喘息。

她努力压抑住咳意,耳畔传来街边邻里的声音,“那赵太太真是幸运,同夫君举案齐眉,儿郎更是生得伶俐。”

“谁说不是呢。”

声音越发小,应是人渐渐行远了。

阿媛梦中呢喃:“娘不要离开我……”

她眸前却出现那年梅雨时节,干燥的青砖地被雨水淋湿透,只这一摊幸免于难,她从茶雾间抬眸,此地烟火处,那人气质清然,说道:“敢问女郎姓名?”

隔的时间太久了,她都忘记那人的模样,只记得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双眼定定地看着她,言辞却十分小心讲礼,生怕惊扰她。

是啊,她叫什么呢?

她也一并忘了。

醒来的小菱媛下意识蹭蹭娘亲的手掌,可只有满手的冰冷,她撑起身,轻轻摇着床上之人,小声喊着娘亲。

床上之人并不像寻常一样睁开眼,边咳着边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娘亲在。

她一下子哭出声,她该怎么办。

她冲出屋子,朝着刘铁匠常去的窑子找他。

如此幼童,窑子门口的龟奴不让她进去,一把将她拦在门口。

她哭着大喊:“爹,快救救娘亲。”

还是有位姑娘不忍,命龟奴让她进来,带着她找到刘铁匠。

可惜刘铁匠深陷温柔乡,根本不想理会她,听闻自家那口子死了,他也是无谓地摆摆手,继续与姑娘互喂酒。

全然不管自己的幼女。

小菱媛哭着朝着来时之路跑去,她要陪着娘亲。

直到撞到人,她连忙道歉,抬头看去,那个阿叔穿的衣服都在隐隐发亮,一看就是贵人。

她吓得跪倒在地,她没有钱赔,她还要回去看娘亲。

面前的阿叔却蹲下来,轻轻用丝帕擦去她的眼泪,问她怎么如此伤心。

小菱媛不知为何,她下意识觉得这个阿叔很是可亲,抽噎着将娘亲之事说出来。

他眼中好像很悲伤,眼角泪盈盈的,跟着她回到简陋的草屋,定定床上的娘亲看了许久,最后让她跟娘亲告别。

她爬上床,贴着娘亲的脸颊,哭着说:“娘亲我不想让你走,我想你一直陪着我。”

奇怪的阿叔抱起她,同她说,他是娘亲的好友,要不要同他走。

小菱媛想起,娘亲总是会念叨一个人,和这个奇怪的阿叔好像。

若是娘亲在,她会同意吧。

她乖乖点头,小声说:“我跟阿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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