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手镯一样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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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男子俯视着他, 苍白的面容沉在阴影里,唯独眼睛冷亮,那片极力克制得以维持的银灰镜面陡然破碎, 露出锐利的锋芒, 在极近的距离古老的鹰盯住认定的猎物。
原来不仅仅是沉静的湖啊。
仇薄灯想。
师巫洛注视浓密的睫毛在仇薄灯脸上投下的淡淡阴影, 呼吸慢沉,薄唇抿直。
他想……
“想做什么?”
仇薄灯散漫地笑了一声, 长睫一抬, 眼眸漆黑幽深。他忽然向前一探身, 两人脸庞相擦过, 他贴近师巫洛的耳畔, 洁白的犬牙尖锋危险地擦过男人的耳沿, 压低的声音有种砂糖碾磨般的甜蜜阴狠。
“乱来我咬你哦。”
师巫洛猛地向后退,耳朵骤然整个地红了。
方升起的本能一下子被忘了个干干净净,剩下擦过耳边带了点潮湿和温热的一线轻微的刺痛。
仇薄灯都没想到他的反应是这样,愣了一下后, 顿时向后往墙上一靠,大笑起来,笑得花枝招展,肩骨乱颤:“你……太……”
太好玩了。
大雨重新落了下来,风声雨声。
屋檐下晦暗的空间被肆无忌惮的笑声点燃, 连寒冷和阴暗都要被退避三舍。
师巫洛闷不做声, 指腹碾过仇薄灯的腕骨。
他都退后了,居然还没松手。
仇薄灯笑得乐不支, 权当做宽容他的恼羞成怒,任他扯过自己的手腕。两条暗金的夔龙师巫洛的手指间游出,龙身鳞片的细微起伏浅浅地盘过肌肤, 伴随着一连串细密集的咔嚓声,仇薄灯的手腕再次被锁住。
夔龙镯一回到腕上,残留的昏沉开始减退。
“你知不知道手镯一样是什么?”仇薄灯举起手腕,把夔龙镯放到眼前看了一儿,忽然古怪地看着师巫洛,“友情提醒,正确答案有一个。”
师巫洛错愕地看他。
“想好再回答。”
仇薄灯把手拢回袖子里。
“手镯……”
师巫洛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腕上的夔龙镯。一点若有若无的黑气在夔龙的獠牙中盘绕,两枚古镯样式一致,带它的目的却截然不同。
直觉地,师巫洛觉得正确答案不是夔龙镯的用途。
雨哗啦啦。
神鬼皆敌的十巫之首迟疑很久,最后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仇薄灯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一把推开他,顺带把靠在墙壁上的唯一一把伞不客气地抄走。撑开伞,提着酒坛,自顾自地走进瓢泼雨里,大氅飞扬,露出底下艳丽的红衣。
师巫洛茫然地站在屋檐下。
夔龙镯,铸造起就是一对的,有一整对都在,能起效果。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夔龙镯就是他炼的……师巫洛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点什么,他很少和人交流,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犯错了。
少提一坛酒,踢踏雨水走出了大半条街,在拐角处蓦然转身,雨水伞沿飞出一道道斜线。
“你忘了酒约!”
“我……”
我没忘。
仇薄灯根本就没给人回答的时间,一转就绕过拐角消失了。
他头发又乱了。
师巫洛默默地想,衣袖垂下,握住一把没来得及取出的木梳。
……………………
“你刚刚看清楚了吧?”
“看清楚了。”
“仇大少爷披的是那件黑衣,对吧?”
“对。”
“出去了趟,还带了把伞回来,对吧?”
“对。”
陆净一拍桌,正气凛然:“这就有题了啊!”
“什、什么题?”左月生罕见地有点跟不上陆净的路。
“你想想啊,”陆净比划了一下,“那件黑衣这么宽,这么大,身形完不是那个……那个‘祝师’的样子。”
“这又怎么了?”左月生还是没明白。
“你蠢啊,”陆净很铁不成钢,“这不明摆着,姓仇的脚踏两条船啊!太缺德了!”
陆十一郎痛心疾首。
修士对道侣的性别乃至种族没有什么太大的讲究——本来在瘴雾里讨生活就不太容易了,谁还咸吃萝卜淡操心地管别人是跟男跟女还是半男半女过日子啊!
陆十一郎向来是个风月场的“君子”,别看他在枎城几次哭爹喊娘,一到娇滴滴的姐姐妹妹面前,立刻摇把扇子,风度翩翩得人模狗样。这些日子来,托“枎城危难之时,力挽狂澜”的壮举,穿街过巷时枎城的大姑娘女孩总朝陆公子抛几个媚眼。
——在此之前,碍于陆净的纨绔之名,枎城但凡是个性别为母的生物,远远见了他就绕道行。
不过显然,打三岁起就在青楼厮混的陆公子对“风月”有自己的一套歪门邪说:
“我芝兰玉树,又那么有钱,要是我爱一个女子,岂不是愧对万千同样需要怜惜的女子吗?”陆公子振振有词,“更何况,我是那是风流不是下流,是多情不是滥情。天地鉴,我若和哪位姐姐好,那肯定是一心一地对好,就算一别两宽,绝不口出非议。”
“最主要的是——”
陆净沉痛万分,把一堆刚写好不久的手稿摊在桌面上。
“他要是脚踏两条船了,我这一见钟情的话本就写不下去了啊!”
“……”
左月生看了看桌上的纸,一时间对陆净这个伙肃然起敬。
以仇大少爷为主人公写话本,这十一郎平时看着窝窝囊囊没什么出息,竟然有此等大无畏之时。
索间,左月生拉过桌上的纸,翻了翻,脸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他对话本说书没什么兴趣,没什么审美,但对生财之道却颇有洞察力。草草一翻,左月生发现陆净这子居然称得上有两三分笔,把个“色令智昏”的故事写得缠绵悱恻,一波三折。
还取了个绉绉的名字,叫《回梦令》。
根据左月生的直觉,这玩刻上几百万本,绝对不愁卖不出去。
“不对,”左月生灵光一闪,兴致勃勃地出馊主,“娄江不是说了吗?那少祝师,十有**是个隐藏身份的大能,说不定那黑衣就是他的。这一来,就不是脚踏两条船了,是两情相悦。然后呢……呃,然后呢说不定因为这大能声名不好啊或者和太乙有什么血海深仇,所以不愿暴露身份……这不就又是个感人泪下的故事了么?”
“你说得对。”陆净咬着笔头,沉道。
左月生趁热打铁:“我觉得你简直是采斐然,这《回梦令》写得荡气回肠,不让更多人欣赏,实在是浪费了。你看,我山海阁在刻板印影方面,卓有成效,不把这手稿交给我,我帮你刻印贩卖怎么样?”
陆净沉吟:“这玩我是写着玩的……要是被仇薄灯发现了……”
“你以起个化名嘛。”左月生满不在乎地笑,“像我爷爷,他为了证明天下人愿买他的杂记,是因为他写得一手锦绣章,所以起了个‘秋明子’的化名。这事,你不说我不说,仇大少爷怎么知道?”
“嗯……”
“所得纹银七三分,我七你三。”
“五五开。”
“不行!”左月生掰着指头给陆净算账,“刻板印影之术每次启动就要耗费多少阵石你知道吗?还有纸和松墨、编册的绳……下发到各州书铺,商旅贩运的路费……”
陆净被他说得头晕脑胀:“六/四分!不能再少了!”
“成交!”左月生大喜过望。
“成交什么?”
说话间,仇薄灯推门入。
“仇大少爷!哎呦您算来了!”左月生弹簧般蹦了起来,在千钧一发之刻,用自己伟岸宽阔的身体,将背后吓得面无人色的陆净连同桌上的东西挡得严严实实,“我们刚要去找你呢!有事儿,大事儿。”
“什么大事?”
仇薄灯诧异地看着左月生。
“难不成教给葛青炼神化灵邪法的人找到了?”
“呃……这个倒没有。”陆净呼啦把所有手稿一股脑塞芥子袋了,迎了上来,“柳姐和叶仓的事。”
陆净这么一提,仇薄灯这想起,那天情急之下,他把叶仓和阿纫远远地丢出了战圈。
……不知道两人运气怎么样,不走背运磕到石头木头上,磕出个脑震荡。
想来大概是不吧。
“柳姐倒是没事。”陆净说,“现在,柳姐是唯一的祝女,过几天就是新城祝了。不过……娄江刚刚来找你,你知不知道城祝印在哪?他怎么在老城祝——呸,那个老骨头身上找不到。”
“哦,这个我知道,”仇薄灯轻描淡写,“那天顺手一起毁了。”
“毁了?!”左月生瞪大眼,“我滴个亲爷啊,重新铸一块城祝印老费钱了,你怎么还顺手毁了?”
“脏了的东西不毁了留着发臭吗?”仇薄灯反。
“……反正花的又不是你们太乙的钱,你当然无所谓。”左月生嘟嘟囔囔。
“叶仓呢?”
仇薄灯稍微关心了一下这位原书主角。毕竟,《诸神纪》里这位主角虽然没少被太乙师祖招惹是非搞出来的烂摊子牵连,但好歹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地承担了大任。别换了他过来,头三天,就被折腾成了傻子。
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叶仓那子被你摔傻啦!”
左月生大声说。
……………………
“傻傻傻,疯疯疯,似假还真潜夔龙。”
“走走走,休休休,似梦非梦转头空!”
枎城前往鱬城的必经之路上,瘴雾里蹲着个发光的脑袋……不,发光的和尚。穿着件破破烂烂的僧衣,踩着双麻鞋,笔直地盘坐在一块岩石上,慈眉善目,口唱狂歌。
木鱼被敲得震天响。
他在一群孤魂野鬼的包围下,泰然自若,手捻佛珠。死魂野鬼们不靠近他,是远远地围绕着,这让浑身散发淡淡金光的他犹一尊舍身入厄的佛像。
“空空空!腹中空空空!”
木棰重重地落下,“咔嚓”一声断了。
和尚挺得笔直的背一下子垮了下去,两条长眉愁苦地粘到了一起,肚子发出响亮的“咕”一声。他扣扣索索地包裹里掏出个半硬不软的窝窝头,珍视万分地啃了一口,边啃边朝某个方向望眼欲穿。
口中喃喃有词:
“不应当啊,贫僧明明请半算子掐过了,这条路钱途远大,不日有与我佛有缘的贵人们经过。怎么我都蹲了好几天了,还未等待这命中当有的施主啊?难不成半算子又在坑骗贫僧?”
和尚胡乱填了一下肚子,踌躇再三不知道该继续等,还是该及时止损。
为了在“贵人们”面前留下一个世外高人的印象,他还下了一番功夫,综合了诸多话本,总结出了“僧衣越破麻鞋越烂,山歌越狂越超脱”的金科玉律。忍痛将自己的僧衣和麻鞋折腾成了这幅“不露相”的真人模样。
结果……
“有钱的施主啊,你们怎么还不来?”
“贫僧,快撑不住了!”
和尚把自己的脑袋和木鱼撞一起。
…………………………
咚。
叶仓重重地跪了下来,脊背停直:“请仇长老收我入太乙。”
仇薄灯缓缓地转头,看向一旁窃笑的左月生和陆净:“我长得很像普渡众生的大傻子?”
“那不,”两人断然,“您人美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