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来着何人——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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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当有英才出，心如黄河恨欲狂。
何必叹惜狼烟灭，纵横之间谁能抗。
莫等独守万里场，堂堂正正走四方。
霜雪虽强心别凉，不慎万敌奸贼伤。
田红六十八岁时，有个“国家高级官员里出了‘大奸贼’”的消息传得很开。很多村落都张贴“奸贼当除”的海报表立场。田红怕被众人嫌弃，老大岁数了，帮着一群热血青年一起骂“奸贼立当除，恶人不可存。”贴海报之后，一些人是越想越气，聚在一起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的人把“元朝时期的事情整理成章，我们要知道中国曾经纵横世界……绝对不能被奸贼影响国运，青年一代应该勇敢起来，跟所有恶势力斗争……”之类的话。田红是个文弱的人，还是个老人，他没酝酿出太多荡气回肠的事，倒是帮着把关于元朝取缔宋朝的文章整理了一下：
胡人之后渐次勃兴，遂有席卷欧亚之势。
天地一时为之震撼，文化艺术蒙受其害。
汉人文化海纳百川，且能变其固有习俗。
慎社会习尚与文化，胡人代宋而兴而已。
田红在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了，害怕年轻人激动之下，在村子里搞什么“大运动”。他认为大家都应该做文明人，就算是面对“最恶的奸贼”，也要保持冷静，省得有人借着“扫奸除恶”做什么蠢事。最后收场的，是田红这些老人。年轻人谁管他怎么想，少年们大多有英雄梦。
于是，之后的几个月，田红能看到一群青年早上天刚亮，就开始练剑。他们一遍遍挥舞铁剑并大喊“精忠报国”的口号，甚至有人模拟斗技场，在村子里搞了个“格斗局”。田红没有跟年轻人一样的精力，又是个喜欢在树下独自思考的人。年轻人做他们想做的事时，田红只是静静看着。人做事希望有观者，田红这些观众给了年轻人信心，他们拉起队伍，大搞“守乡斗恶运动”，跟不上队伍的人，被定性为老弱病残，是应该安安心心被保护的人。年轻人的激情让村里一些爱斗心眼的人慌了神，敢跟年轻人争场地的人少了，“守乡斗恶运动”一下成了村里最大的事情。
田红郁闷的想：“我年轻时怎么没有这么多激情，怎么没遇到这种周围上下情绪激昂的情况，我的人生好无聊啊。”田红天天看着年轻人的状态，心生感慨，写诗到：
本以年长乐天命，用我之时又恨老。
未把江山北望穿，长刀横立守疆土。
精忠报国好痛快，二十年后忠骨在。
男儿不练筋骨皮，光修文气必被伤。
一项运动，搞了几个月也没什么收获，大致该被放下了。令年轻人尴尬的是，他们的热情退却时，竟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很蠢。有人提出“锻炼无用论”，他们的原话是：“都什么年代了，还比谁身体强，练得再好，别人一枪打过来，还不是躺那。”一些专心锻炼的年轻人把注意力放在锻炼上了，平时大喊大叫的占用大脑根本没顾上别人会怎么想自己。面对别人的批评，其中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直接说“我弃武了，你们练吧。”也有怎么练都练不过别人，被别人在“格斗局”狠狠折磨过的说：“我怕我还没来得及报效祖国，先被你们打死，不练了，谁爱练谁练。”也有关心时局的人说：“奸臣事件都是什么朝代的事了，有人犯法出错，直接把他们抓了，想办法止损就行了，咱们没必要天天这么激动吧，等人给我们发奖章吗？你们谁喜欢奖章，
我给你们做几百个没问题的。”……
批评年轻人意气用事的人多了，年轻人的心就乱了。一些每天高喊“精忠报国”的人，也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缺陷的人，他们有点不敢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坚持自己。于是，想坚持锻炼的人，学会了谨慎行事，不再每天当着众人的面大展男儿血气——拿着把剑舞来舞去。值得说的是，在这些舞剑的人里，田红的儿子属于带头人，他曾经骑着马，哼着歌，完成过“仗剑走天涯”的梦想，在所有年轻人里，他对剑道的理解最多。
一旦一件事有了道理可循，事情就变得有价值了。剑道是什么道？田红的儿子说：“要舞剑，必须学着谨慎。剑道的追求永远没有尽头，就像做人一样，满招损，谦受益。拿剑的人心中更要时刻保持敬畏。我们斗剑，斗的不是一时之气，斗的是心中的大义。学剑学的是中国文化里的峥嵘，不是学着伤人毁命……”
田红作为一个老年人，本该支持自己的儿子宣扬剑道文化的。但是，田红对剑道是一点不懂，田红的儿子从小也没看过什么剑道的书，他怕儿子丢人，劝他儿子说：“儿啊，你想在背后纹‘精忠报国’我都可以不管你，但是，你能不能别装什么剑道专家，咱家人啥时候研究过什么剑道？别搞斗剑运动了，你那两下子谁都能学会，被揍了咋办？跟人斗气被伤了咋办？跟我学写诗吧，我们一起研究自然之道。”
田红的儿子可能是恶补过什么武侠剧，拒绝了田红的“子承父道”，选择大扬“剑道”大旗，要成为真正的剑道大师，在田红面前证明自己可以做到。田红看儿子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害怕哪天被自己孩子批评不成，拿剑威胁。请示政府，把田家村用来强身健体的剑，定性为危险物品收走了。从此，田红的儿子看田红的眼神从委屈变成了怨恨又变成了平淡。
一个下午，田红的儿子不知道从哪牵了几匹马，组织村里几个跟田红儿子玩得到一块的人，走天涯，追求剑意去了。田红知道儿子离家出走，本觉得他们不久就会回来。没想到，田红这一等，等了四年。田红的儿子离开村子的四年，和朋友在一些专门教剑的地方苦修过，有了剑法实力官方证明才回村子。这四年里，田红联系不到自己的儿子，天天在树下反省：“我说话怎么就不能谨慎点，儿子做事怎么就不能谨慎点，村子里的人批评别人能不能谨慎点，选官用人的时候能不能谨慎点……”全天下的心，田红操了个遍，只为等到自己的孩子平安归来的消息。
田红的儿子回村后，不再是个爱幻想的人，开始脚踏实地做事，把所学所知传给有兴趣学习的人。而不是得了机会，就在所有人面前说他的英雄梦了。据田红猜测，儿子去学剑法，经济上没有支持，应该在外面打过不少工，真正体会了人间疾苦，才变得成熟了许多。后来，田红和儿子说话越来越慎重，生怕刺激到儿子那容易冲动的大脑。田红的儿子纳闷自己的爸爸怎么越来越不管自己了，是自己出走四年，伤了他心？田红的儿子也学着体谅父母了。
田红的孙子，在没有老爹管的日子里，田红这么评价小孩子的：“他表现出来了人在孤独时才有的坚强。”田红的儿子回家后，这孩子越来越开朗，田红的儿子说：“我终于明白现实与理想的区别了，知道自己真正应该守护的不是剑道，而是每一颗善良的心。”田红接不上话，能接也不想接，显得格外慎重。田红有时会跟孙子讲：“你爸爸没以前那么热血了吧？那么燃了吧？这都是脑子换的，你多跟我学学写诗。天生你才必有用。”田红的孙子表示他爷爷是个没意思的人，不想跟他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