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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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恺自从上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丑之后,消停了好一阵子。后来却又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虽不再从技术问题找茬,但时不时就会来阴阳怪气程黎几句。
平时程黎都不屑于跟他一般计较,但今天这么明目张胆地舞到她头上了,自然也没有默默忍受的理,当即冷冰冰道:“我也没才艺。”
“这怎么还藏着掖着的啊?”梁恺一脸假笑,“别谦虚了,到时候给我们露两手开开眼呗。”
程黎紧紧攥着拳头,却又觉得发火是正中他的下怀,跟他置气都是抬举他,遂若无其事道:“我没谦虚,倒是你,这么喜欢饶舌,今年说唱节目没你我不看啊。”
随着梁恺的脸光速变黑,一旁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其他想笑没敢笑的人纷纷望了过去,想看看是谁这么不给梁恺面子。
原来是周扬朝。
这人还真是一场好戏都没落下。
程黎原以为他至少要说两句什么,没想到他只这么高调一笑便径自走了,仿佛不稀罕跟他们一般见识。杀伤力倒是比她还大,成功让梁恺的脸从有点黑变成了乌漆麻黑。
说归说,闹归闹,最终节目的人选还是由行政那边结合各方面考量综合决定。
虽然跟梁恺赌着气,但程黎心里清楚,新人的身份加上在开发部格外扎眼的性别,她这次想不上都难。
谁知行政最后一改往年的习惯,临时推出抽签决定人选的方式,用一个小程序抽取每个部门的演出人员,当场公示。
逐一认真看过,确认没有她的名字,程黎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这名单越看越蹊跷。
对别人来说可能看不出什么,可她是当事人,自然是记得最清楚的。
开发部入选的几个人里,除了梁恺,还有三个都是当时帮腔喊她出节目的。当时就他们几个在煽风点火,竟然无一漏网,未免巧合得太过分了些。
趁着行政的女生过来找表演节目的人一同商讨排练事宜,程黎装作接水,路过她身边,状似随意地问:“今年怎么改成抽签选人啦,这是谁想的主意啊?”
“齐总定的。”女生答道,“我也觉得奇怪呢,那天他突然就发过来一个抽签平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做的。”
程黎心里隐隐浮起一个猜想。
那天在场目睹了全程,有心思也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个平台,而且还能让齐帆采用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但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呢?是在等她先开口问吗?
越来越多的揣测和疑问堆积在年前如白驹过隙的日子里,忙乱中也来不及细细体味。转眼间,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已是临近大年。
梁恺等人在年会上演了个无聊透顶的小品,几乎没有一个笑点,成为了这个节目最大的笑点。
年会结束后,第二天就放了春假。程黎早就抢好了车票,买了些本地特产,跟程嘉彦一起带回老家。
从清源回江桐没有直达的火车,要先坐六小时高铁到邻近的城市,再坐一小时大巴才能回去。
一路看着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逐渐减少降低,变成东一团西一簇的矮房,青翠连绵的山脉逐渐变为荒芜泛黄的土坡,就知道是回家了。
这些都是坐飞机无法直观感受到的。
不过在清源的这几年,程黎一次也没舍得坐过飞机。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黄昏。江桐的车站多年不曾翻修过,空间狭小,设施陈旧。四处虽并无垃圾,却透着种脏乱的感觉。
走出站外朝身后一打量,相比于清源火车站的美轮美奂,这栋低矮的建筑灰蒙蒙的匍匐在一角,即使在霞光万道下,也散不出一点光彩。
尽管如此,程黎并不讨厌江桐这个地方。虽然这里有很多令她厌恶的人和事,但毕竟从小在这儿长大,对一草一木都有斩不断的依恋,连这毫无湿气的凛冽北风都分外令她怀念。
看着路边未化的积雪在夕阳下闪着耀眼夺目的光,满手年货的行人在灯笼高悬的树下谈笑风生,更是觉得这里比清源多了几分年味。
走到停车场,远远看见家里的二手面包车,两人拖着行李箱走过去。
程建辉也看到了他们,下了车,头也不抬地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准备帮他们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去。
“爸,我自己来就行。”程嘉彦笑着先帮程黎放了箱子。
程建辉没吭声,兀自接过几袋特产往里放。
待一切放置妥当,他合上后备箱,这才和程黎对上了视线。
他跟一年前见到时差别不大,只消瘦了些,面色有点晦暗,不知是不是肝病造成的。
“爸,你脸色看着不太好,”程黎有点别扭,“去过医院了吗?”
“没什么大事。”程建辉眼神也有些闪烁。
“还是得去大医院瞧瞧,”程嘉彦说,“不然总觉得不放心。”
“我都说了没事了,”程建辉坐进驾驶座,一把拉上车门,略有些不耐烦,“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了解么?”
姐弟俩相视苦笑了一下,知道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劝动这犟脾气的老爸,打算晚一点再另寻他法。
面包车叮铃哐啷地颠簸着朝前行进,程嘉彦时而讲在学校的见闻,时而询问家里的近况。老爸虽答得简略,但程黎还是对几个兄弟姐妹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表弟赵峰从职高毕业之后就开始经营的皮鞋店,今年因为用料以次充好,被顾客举报后倒闭了,现在赖在家里,靠在本地当会计的表姐赵玉养活。而在艺校上学的堂妹程楚宁才第一次正式接戏,就进了一个大剧组当女三。
想想小时候都是同坐一张餐桌抢鸡腿吃的,长大后却各自走上迥然不同的人生路,程黎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经过几栋一楼是商铺,二楼以上是住户的居民楼,再往旁边的小巷一拐,就到了家楼下。
密集的矮楼幢幢紧挨,走进楼梯间,楼道和墙壁都已老旧得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墙上层层叠叠贴满了半新半旧的广告。
一打开家门,还没来得及感受重新拥有暖气的幸福,就见地上放着好几双鞋,显然是有不少亲戚在。
走进房间,果然程家人都聚齐了。
此时正赶上晚餐饭点,女人们在厨房和餐厅跑进跑出做菜端菜,客厅里爷爷和大姑父正嗑瓜子聊天,二叔在一旁削水果,三个小辈在沙发上玩手机。
虽不情愿,但碍于情面,程黎还是跟着程嘉彦打了一圈招呼。两人立即成为了全屋的视线焦点。
“哟,俩高材生回来啦。”正摆放碗筷的大姑不无酸意地说,“我说怎么闻到一股大城市味儿呢。”
“这城里人穿的是比咱时髦哈。”大姑父附和道。
赵峰用手肘捅了捅他姐:“说你呢,土包子。”
程黎虽然一点也没看出自己到底时髦在哪儿,但看到赵峰穿着崭新的卫衣,赵玉身上的毛衣却已破旧起球,不由很是为她鸣不平。
原以为赵峰赖她为生,多少会有些收敛。没想到他不仅毫无感恩,还大有蔑视之意,实在太不是个东西。
“厕所有镜子,”程黎没忍住道,“先照照你自己吧。”
赵峰斜睨她一眼,不怒反笑:“就你也有资格说我?你还没我姐强呢。她至少还能工作供着我生活,你这些年都只顾着自己了吧?”
程黎还没完全理解他的逻辑,倒是程楚宁先接过话头:“还不是因为嘉彦哥不像你那么废物。”
她声音很轻,却语惊四座。谁也没想到她会当众说得这么直白。
赵峰瞬间黑了脸,狞笑道:“你不就是仗着你爸有钱么?谁知道你那女三号是带资进组呢,还是跟导演睡来的呢?”
“赵峰!”大姑父大喝一声,“你是个疯狗么,逮谁咬谁?”
话音刚落,奶奶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炒菜声音太大,她并没听到外面的对话。见程嘉彦回来了,立刻眉开眼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怎么感觉嘉彦又长高了?”
程嘉彦哭笑不得:“我都多大岁数了?长不了了。”
“估计是穿内增高显的吧?”赵峰憋着一口气,总算找到了发泄的时机。
听他说完,程嘉彦一点没犹豫,大步走过去,把鞋底抬到他脸前,几乎要挨到他的鼻尖:“你见过带内增高的拖鞋啊?”
赵峰噌地站起来,涨红脸吼道:“你再凑近点儿试试?!”
“不敢,”程嘉彦比他高了半头,垂眼冷冷看他,“我怕踩你脏了我的鞋。”
“你……”赵峰正要抓他衣领,却被他爸猛地一把拽开。
“还嫌你丢人丢得不够吗?”大姑父嗓门大到玻璃窗都被震得哐哐响,“给我滚出去!”
赵峰在这个家唯一不敢惹的就是他,可又极其不服,冷哼一声,抓起外套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大姑见状立时急了,搡了一下丈夫埋怨道:“我看儿子不回家了你怎么办!”拎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匆匆追了出去。
“那败家子最好永远别回来!”大姑父冲着门口喊。似乎是还没出够气,转眼看到女儿,又呵斥道:“你这个姐姐怎么当的?眼睁睁看着你弟弟那么混账,也不管管!”
赵玉素来逆来顺受,此时或许是觉得有人撑腰,或许是委屈积攒到了一定程度,竟硬顶了回来:“我管有用么,他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了?”
似是没料到闺女也敢跟他顶嘴,大姑父脸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沉声道:“行了,都别吃了,都是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说完自己也开门走了。
转眼间大姑一家只剩赵玉一个人,房间内氛围降到冰点。
“没事儿,”潘玲作为女主人,出来打圆场,“别管他们了,你就留下来吃饭吧。”
赵玉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是眼圈发红,看得出是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穿上已经洗褪色的黑色羽绒服,朝所有人微一鞠躬颔首,像个轻飘飘的影子般向门口走去。
程黎心里一阵发酸,在她经过身边时忍不住拉了拉她的手。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顷刻间破解了她忍耐的防线。
两行清泪涌出眼眶,她反手轻握住程黎的手,投来的眼神有苦涩无奈,又饱含深深的羡慕,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保重。”不待程黎回应,她已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程黎回头看了程嘉彦一眼。他正关切地回望着她,似乎在担心她会触景伤情。
酸涩难过的心骤然一暖。
有这个弟弟,恐怕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