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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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剧本的时候，程黎确实幻想过周扬朝说这句话时会是怎样的神情，可此刻真实地看着他的脸，确切地听着他的话，感受到的冲击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百倍。
那克制的炽热，隐忍的汹涌，犹似胜过千句万句，将她好不容易镇静的心冲得如同在海浪中剧烈起伏，再次迷失了方向。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入戏的？
这绝佳演技真是令人痛恨。戏里情意盎然，戏外冷眼旁观，任她在两边割裂，分不清真假。
不甘的心情渐渐化作一股胜负欲在心中燃起。曾经在各种方面跟周扬朝一决胜负，难道演戏就会输他不成？
程黎知道她和女主的性格千差万别。在感情上，她绝不会像女主那么勇敢，果断出击，句句直球。
哪怕她曾偷偷猜疑过，会不会周扬朝与齐帆的关系只是闹了个乌龙，会不会周扬朝对她真的有那么一点不同，她也断然不敢直白地问出口。
可此刻她不应该是顾虑重重的程黎，而是坦率直接的女主。
之前拍的一场场戏如电影胶卷般在脑中流转，一句句台词从耳边流淌而过。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其实不过短短一瞬。
再次回到戏里时，程黎感到自己已经与女主融为一体，一个无比大胆的念头在心中萌生，澎湃地在胸腔翻滚着，几乎令她无法正常呼吸。
“刚刚那人是我妈客户介绍的，不去见见人家面子上过不去。”她竭力平静地按照台词继续往下说。
“那你怎么又走了，”周扬朝道，“不是让人更没面子么？”
程黎直视着他漆黑的瞳仁，久久凝望着。
反正是在戏里，没人知道真假。
反正她只放肆这一次，只尽情宣泄这一次。
反正周扬朝就是这么对她的，顶多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演完这一场，她与他就又只是普通同事，从此再无别念。
“可能是因为，”程黎的声音很慢很轻，说出的话像呓语似的，却又格外清晰，“我太喜欢你了。”
这一刻，整个片场犹如被玻璃罩笼罩般密不透风，陷入完全的静止，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周扬朝眼中闪过刹那的惊异，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程黎已经无法辨别。她只能听到自己的一颗心在剧烈跳动着，砰砰的响声震耳欲聋。
连方老师都愣了片刻才想起喊卡。
随着这一喊声落地，似乎空气重又流动，现场人声重又响起，一切又都重归正轨。
“我这个自由发挥可以吗，老师？”片刻间，程黎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这是整场戏的最后一句台词，只不过原话并不是程黎说的这句，而是“可能是因为我也疯了吧”。
“啊，”方老师像是刚回过神，竖起大拇指，“改得很棒，比原句好，很符合女主的性格。”
“那就好。”程黎笑笑。
“你们几个有进军演艺圈的想法吗？”方老师欣赏地看着他们，“我觉得你们真的都挺有天赋的。”
三人都笑着摇头称否。
“好吧，是我唐突了。”方老师也笑了，“你们都是高精尖技术人才，还是在自己的岗位发光发热吧。回头剪出成片我发给你们。”
程黎向她道了谢，又向在场工作人员道了辛苦，背上包走出摄影棚。
经此一闹，她心里的酸涩和难过虽未消尽，到底还是舒坦不少，觉得算是给这段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单恋划上了句号。
又向前走了几步，程黎忽然察觉到背后不远不近处有脚步声。
也许是女生天生的第六感，也许是对特定对象格外敏感，她莫名笃定那就是属于周扬朝的脚步声。
刚刚平静的心潮再次泛起波澜，漾开一圈圈紧张的涟漪。
这个时候要是心虚不敢面对他，无疑是在承认刚才的“表白”是故意为之。
程黎深呼吸着尽量平复了心情，转过了身，果然见周扬朝站在面前。只是他的双眼竟罕见的有些失焦，仿佛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难得一反局面，恶作剧的想法爬上心头。
“怎么了，还在回味最后那句呢？”程黎问。
说完她自己都想笑，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要脸了？大概真是跟周扬朝学的。原来用这种欠揍的语气说话这么过瘾啊。
周扬朝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默了半晌才道：“奥斯卡影后非你莫属。”
“彼此彼此。”程黎回敬。
两人和平时上班偶遇一样，一同搭地铁回家，一路不时聊些工作上的事。一切都如程黎预料的那般，与周扬朝维持着寻常同事的关系。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回到枫林景苑，走进电梯，狭窄的密闭空间像把一路散去的尴尬统统聚集了起来，被明亮的灯光照得清晰可见。
程黎状似随意地看着屏幕上播放的广告，默默盼着快点开门出去，却听周扬朝叫她。
“程黎。”
只有他们两人时，周扬朝一般都会叫她黎哥。程黎起初很不适应，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现在他突然叫她大名，反而令她心脏猛地一跳，霍然转过头去。
可却迟迟没有下文。
周扬朝静静地看着她，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从未叫过她，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幻觉。
在程黎的印象里，他向来有话就说，我行我素，似乎无所畏惧，百无禁忌。可此刻好像真的是在犹豫什么，竟让她生出一丝陌生，大脑又已不受控地转过千百种猜想。
他听出她今天的真意了？
他要给出委婉的拒绝吗？
他会讲明和齐帆的关系吗？
沉默间，电梯已经抵达八楼。
“杀青快乐。”周扬朝的说话声和电梯门打开声是同时响起的。
原来只是这个吗？程黎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有些失望。这四个字有什么深意值得憋这么久说不出口？
“杀青快乐。”她也回了一句。
走出电梯，看着电梯门一寸寸合上，将周扬朝从她的视野中一点点遮盖，程黎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到心里一阵钝痛。
独角戏里的自己，杀青快乐，明天就别再为他心动了。
秋高气爽的天气虽然宜人，却耐不住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间已入了冬。
尽管已在清源待了几年，程黎仍不适应这里的冬天。
首先冬天下雨而不是下雪就挺离奇的，更何况这种湿冷简直深入骨髓，裹再多衣物也抵挡不住。
本来就热衷于宅在家的她，一到冬天更是恨不得直接冬眠。所以当程嘉彦叫她去看他在学校的跨年演出时，程黎是真的很想拒绝。
“你说大过年的，你自己在家待着多没意思，来凑凑热闹不好么？”程嘉彦不厌其烦地劝说，末了又道，“顺便把你室友也叫上呗。”
程黎眼珠一转，这才恍然大悟，她这弟弟看似是邀请她，其实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顺便？”程黎打趣道，“我怎么觉得我才是那个顺便被你叫去的？”
程嘉彦被她这话堵得一噎，索性放弃了掩饰：“姐，这可关系到你弟的终身大事，你真的不打算帮一把么？”
其实程黎早就看出来，程嘉彦这回是动真格的了。只是以她对宋灿的了解，宅的程度跟她不相上下。除非是爱豆的见面会演唱会，否则是不会轻易出门的。
“我可以帮你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去就要看你魅力够不够了。”
程黎没挂电话，攥着手机走到客厅。
宋灿正躺在沙发上，边敷面膜边刷帅哥小视频，脸上不时泛起的笑容把面膜布都扯出了褶皱。专注程度之高，连程黎走过来都没发现。
弟啊，不是姐不帮你，但你一个人，跟屏幕那头那么多帅哥比，真的很没胜算啊。
程黎叹了口气，问道：“灿灿，跨年有安排没？我弟他们乐队有演出，要一起去看吗？
“我不……”宋灿随口就要拒绝，却忽然停住，猛地坐了起来：“你说谁？你弟？他还玩乐队？”
“嗯，对啊。”程黎不懂她在激动什么，“他是键盘手。”
“我要去，到时候请务必叫上我！”宋灿不假思索地说完，再次倒回了沙发，一边抚平面膜，一边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帅哥，帅哥，活的帅哥。”
这一系列反应令程黎简直摸不着头脑。宋灿虽然比以往任何一次花痴时的行动力都强，但此时此刻，她又继续刷起了视频，仿佛刚才答应去看演出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听到了吧，她要去，”程黎带着疑惑回到自己房间，继续跟程嘉彦打电话，“恭喜你战胜了屏幕里的众多对手。”
“嗯，听到了，”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同样迷惑，“你说我是靠什么取胜的呢？”
程黎思考一阵，犹豫道：“可能因为……你是活的？”
程嘉彦：“……”
跨年当晚，寒风呼啸掠过，却仍刮不退人们欢庆的热情。闹市街区沸反盈天，盏盏车灯蜿蜒成耀眼的长龙，在大街小巷盘卧游走，将冬夜映照得淡了几分寒意。
程黎和宋灿下班后先回了家，各自戴上了针织帽和围巾等御寒用品。
见宋灿穿着厚实的羽绒服，裹得像个球一样，程黎确信她只是单纯想去看程嘉彦弹琴，并不是想跟他谈情。
不过在如此寒夜还坚持要去的执着已经很难得了。
电梯下行的途中，程黎犹豫着想问问宋灿对程嘉彦到底是怎么想的。还在措辞如何开口，转眼已到了一楼。
门一开，只见周扬朝站在面前。
程黎心猛地一跳。
这段时间她一直有意压制着对他的感情，哪怕是出于工作原因不得不与他打交道，也尽量公事公办，绝不多说一句其他。
可尽管如此，仍然收效甚微。每次坐地铁上下班，她都会有意无意地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身影。哪怕只是看到些寻常物件，也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每当见到他，心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乱跳，只能默念工作将自己催眠。
纵使她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自控力极强，可唯独对于喜欢一个人的感情难以控制。
如同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即使用力拧紧把手，藏在心底的情绪仍然会像细小的水滴缓缓溢出，在以为相安无事时骤然滴落。
“哈喽，刚回家呀？”宋灿跟周扬朝是同部门的，率先打了招呼，又眼尖地看见了他手里提的东西，“速冻饺子？你不会打算就吃这个跨年吧？”
“不只这个，”周扬朝接道，“还有速冻汤圆，丰盛着呢。”
程黎没有像宋灿一样被他的自嘲逗笑，因为他眼中分明闪过一丝落寞。
人总有孤独的时候，那样的神情无论出现在谁的脸上都不是奇事，可程黎就是不愿在周扬朝脸上看到。
他是那么恣意妄为的人，如同来去自由的风，不该为世间的孤寂而烦忧。
为什么他宁愿独自待在租房吃速食也不回家呢？齐帆没有陪他么？待会儿他该不会真的打算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跨年吧？
种种疑问盘踞在程黎内心翻腾不已，想说些什么，又强自忍住，踌躇间却听宋灿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我们要去看跨年晚会，你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