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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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平局，看起来却像是她落后一名，程黎很是不爽。偏偏这时还有人要往她枪口上撞，正是那个跟她水火不容的梁恺。
他走到她工位前，用食指关节敲了敲她的桌面：“程黎，你赶紧查一下你这边哪儿出了问题，有个接口一直没权限。”他一开口就毫不客气，“马上要交接了，你别把问题甩给别人。”
最近程黎和梁恺除了接手直播组的新任务，同时也在进行检索组的收尾工作。看样子他是在收尾时遇到了问题，这才来找她麻烦。
“你确认你的接口路径没拼错吗？”对于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的人，程黎也不屑于站起来跟他理论，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臂看着他。
“得了吧，”梁恺一口咬定，“肯定是前端工程没配好。”
这平白无故的甩锅当即让程黎火冒三丈，一个字也不想再跟他多说。
两人都没再言语，对视的眼神却在暗暗较着劲，无形的刀光剑影顷刻间将安宁的办公室化为硝烟四起的战场。
第一个受不了这种窒息氛围的是彭欢，站出来打圆场：“害，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我看你俩还是各自再检查一下吧。”
他想给双方找个台阶下，梁恺却并不接招：“要检查也是她检查，女程序员容易犯些低级错误，净耽误时间。
“哈，是吗？”程黎都被气笑了，“那上次是谁一口咬定前端参数缺失，最后发现是自己接口没返回的？”
冷不丁被她提起曾经的糗事，梁恺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黑了。
周围坐的都是和程黎同一阵营的前端开发，此刻都像看笑话似的打量着他。四面八方的视线令他气急败坏，额头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瞪着程黎。
剑拔弩张之际，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既然你们都坚持自己没错，那敢不敢打个赌？”
程黎循声望去，只见周扬朝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单手插兜慵懒地倚在一旁的工位侧壁上，似乎已经看戏多时。也不知他一个云信的人，怎么像把易迅当家了似的，总是在这儿晃荡？
“问题出在谁那儿，谁就给对方九十度鞠躬道歉，说‘对不起我错了’，怎么样？”在众人聚焦的视线下，周扬朝提出了赌注。
这是什么小学生赌局？
程黎起初觉得幼稚，可一想到梁恺赌输之后，一脸憋屈却又不得不给她鞠躬道歉的怂样，好像又还有点意思。
反正她平时写代码有边写边检查的习惯，应该问题不大。
“好啊，我赌。”程黎宣战般直视着梁恺。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有人直呼“程黎牛逼”，冲她竖大拇指，也有人脸现担忧之色，想要阻拦已来不及。
毕竟代码这种东西，哪怕是实力再强的大神也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没人能随时随地有百分百的把握。
梁恺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实际上，有了前车之鉴后，他这次是核对过一遍接口才来找程黎的。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想冒险去打这个赌。
可他上回就丢过一次面子，前几天的组会上又被周扬朝直指炫技。今天闹到这个份上，众目睽睽之下，不赌就等同于是自己认输，又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赌就赌！”
周围的人就等着他这句话，像缩圈似的“呼啦”一下簇拥过来，纷纷表示要一起检查代码，为这场赌局做见证。
“开始吧。”程黎率先打开她写的程序。
说实话，被这么多人同时围观代码，要说心里一点不慌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余光瞟到梁恺正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仿佛恨不得当即挑出个错来，狠狠把她踩进地底的时候，程黎还是对刚才草率的决定有一丝后悔。
即使她对自己的代码再有信心，也不该如此托大。
程黎正悬着一颗心，紧张地一排排核对着，忽听背后传来扑哧一笑。
这声音在此刻沉默紧绷的空气中显得极为突兀。
她心一紧，猛地回头去寻笑声的来源，只见周扬朝脸上还挂着没能收敛的笑意。
难道他发现什么问题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不好意思啊，你们继续，”周扬朝摆摆手，“我就是突然觉得这场面特别像一群人在聚精会神地玩‘一起来找茬’，怪好笑的。”
程黎：“……”
他是故意来搞她心态的吧？
虚惊一场，程黎一肚子火只能生生憋住，重新将所有精神集中在一行行代码上。
跟梁恺所说的接口相关的部分不算多，没多久大家就一起过完了一遍，没人发现哪里有问题。
前端的氛围顿时轻松起来，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等着看梁恺笑话的神情。程黎也松了口气，刚想提出开始检查后端接口，忽见一只修长的手指向电脑屏幕的某处。
“看这里。”周扬朝再度出声。
他又怎么了，找茬找到了？
程黎不耐地看过去，不明白他指出之处到底有什么问题：“这里怎么了？”
“这部分在注释文档里写明逻辑了吗？”
这话问得她一怔，稍微有些没底气：“有必要写得那么细致么？稍微有点经验的后端都应该懂这部分逻辑的。”
“哦，”周扬朝笑得意味不明，“你是如何判断跟你对接的后端有没有经验的呢？”
“我……”程黎不知如何作答，蹙起了眉头。
她不明白周扬朝为什么要以这么刁钻的角度为难她，让她当众下不来台。难道这又是什么花式的社会毒打吗？
心里一阵憋闷，仿若正在畅快呼吸时忽然被棉花堵住了胸腔。可理智又告诉她，周扬朝说的没错。
每个程序员深耕的领域大不相同，她不能以自己的经验去估量他人，更不能以此作为少写几句注释的理由。
仔细一想，虽然跟她直接对接的梁恺是工作多年的熟手，但万一他把这部分交给了某个新人去做呢？若真是因此出了问题，她难逃其咎！
思及此处，程黎手心渗出一层冷汗，情不自禁开始想象她给梁恺九十度鞠躬道歉的画面，旁边是前端同事们一张张失望透顶的面孔，还有周扬朝幸灾乐祸的笑容。
该不会她真要翻车了吧？
现场刚松活一点的气氛，被周扬朝这么一搅和，如北风过境般降到了冰点。而他本人似乎没有丝毫负担，还笑嘻嘻地问：“是不是该接看看后端接口了？”
程黎偷瞥了一眼梁恺，想从他的反应中窥见一点端倪。然而他面无表情，无法从中破译出任何情绪。
她心乱如麻地打开他填写的接口，往常无比熟悉的字符此刻在眼中飞舞盘旋，绕得她头晕眼花，一个字也看不真切。
尽管她并非不敢承认错误的人，但一想到要给那个一直以来都看不起她的梁恺低头认错，而且还是在等着看她笑话的周扬朝面前，她就恨不得锤晕刚才那个对代码过分自信的自己。
曾经她以为代码与她的关系类似于朋友。朋友也许会发小脾气、闹小别扭，但不会背叛她。可她忘了，如果漫不经心地对待朋友，友尽只是一瞬间的事。
程黎正懊恼地胡思乱想，忽听任宣宇问了一句：“现在胜负已分了吧？”
他声音很轻，却刺激得程黎心脏猛烈跳动。
没想到他也来了。难道他已经看出问题所在了？所以是谁胜谁负？
任宣宇转向梁恺，平静地说：“下次来找前端麻烦之前，还是多检查一下，别再犯拼错接口单词这种低级错误了。”
程黎听出问题不在她这边，视野中的字符才渐渐变得清晰。很快她就找到了问题所在，竟然真是梁恺拼错了一个单词。
就这？
他究竟是哪来的底气跑来质问她的？
其他人也先后发现了那个单词，回想起梁恺之前恶劣的态度，不禁纷纷要出这口恶气。
“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
“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的啊？脸可真大！”
“早知道是这么无聊的错误，我就不来围观了。”
在一众嘲讽下，梁恺嚣张的气焰早已尽数消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仍不肯相信那个错误的单词出于自己之手，嘴里不住喃喃道：“我明明检查过的，怎么可能？明明看过了啊……”
到了这时，程黎反而不再像起初那样期待梁恺向她认错，虎口脱险般的余悸和侥幸占据了她心头的大半空间。要不是他犯下这种开玩笑似的错误，恐怕阴沟里翻船的就是她了。
但围观群众并没想这么多，都一门心思等着梁恺履行赌约。
梁恺的脸像被抽干了气的气球，蜷缩成皱巴巴的一团，满是痛苦和不甘的褶皱。在旁人的催促下，他嘴唇翕动着，似乎要吐出几个字，却又死活开不了口。
“算了，”程黎说，“看在我也不是完全没错的份上，也不用你鞠躬道歉了。”
前端同事们一脸诧异，正欲反驳，她抢先道：“但是，我有两个要求。”
“第一，既然你我又被分到一组，那该合作还是得好好合作，希望你别再出于个人情绪来找我挑事儿。”
“第二，以后不仅对我，对所有女研发都放尊重点。毕竟你现在也亲身体会到了，会犯低级错误浪费时间的，不仅仅是你口中的女程序员，不是么？”
程黎说完，刚才还议论纷纷的现场静可聆针，人人屏息不语。梁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铁青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行啊程黎，”前端一个男同事赞赏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有气度。”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程黎道。
大家对这场闹剧的结局心满意足，这才各自回到工位上。
周扬朝却还没走，待旁人散尽，忽然低声问她：“黎哥，你就不怕真是你的错么？”
“你提议打赌的时候怎么不担心这个？”程黎横他一眼，还在生他刁难她的气。
“我这不是相信你么。”
“少来这套，”程黎才不信他会恭维她，“我看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吧？”
“确实。”周扬朝立刻应道。
程黎：“……”
他竟然还敢承认？
其实最后检查梁恺接口的时候，她真的想过如果错在她这方要怎么办。尽管万般不情愿，她还是得出了一个答案。
“万一真是我的错，那——”
周扬朝看向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满含认真和倔强，在她稚气未脱的白净脸庞上显得有些违和，却又格外令人挪不开目光。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