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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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朝伸出手，似乎想要扶程黎一把，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停顿在半空中。最后他只把手肘微微抬起，轻声道：“需要的话可以拉着我。”
程黎怔怔地看着他。虽然疼痛让她的思维运转缓慢了许多，但也令她清醒无比。
他是昨天看出了她害怕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所以才没有贸然扶她的吧。
眼前周扬朝瘦劲的小臂肌肉线条明晰，仿佛一拉住就能拥有坚实的依靠。程黎动了一瞬想要伸手的念头，指尖一颤，却还是摇了摇头：“没事，我自己可以。”
她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可因为强忍疼痛，音色还是难以自抑的哑了几分。
周扬朝仍然没有放下手肘，坚持道：“你先坐下再说。”
程黎还想拒绝，却感到痛感愈发加剧，似乎连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
列车高速行驶，窗外的荧屏广告像彗星般流出一道道白色长线，转瞬即逝。程黎觉得自己好似在无边的星际漫游，周围熙攘的人群都虚化成遥远的星体。
再不抓牢安全绳，她似乎就再也无法返回太空船，只能永远漂泊在虚空中。
而周扬朝就是她此时唯一能触碰到的安全绳。
程黎缓缓探出了手。
起初是惶惶不安的，可随着掌心传来熨帖的温热，心神奇地安稳下来，似乎连疼痛都被抚平了几分。迈出的脚步虽然虚浮，却也因有了承重之处，而不至于跌跌撞撞。
恍惚间，能看到眼前的男人背脊挺直，肩膀宽阔，从人群中开出一条小道，引着她朝前走。像一只乘风破浪的舟船，使汹涌的人潮纷纷靠边。
她跟他贴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青草味，好像从茫茫太空回到了绒绒草地。难以言喻的安心。
向让座的男生道了谢后，程黎慢慢坐了下来。
坐下后的空间稍微开阔了些，呼吸也随之顺畅。虽然痛感仍未减轻，但有了座椅支撑后，延伸至腰背的不适得以缓解，还是好受很多。
额角有点痒酥酥的，程黎抬手去抚，指尖沾到几滴水珠，这才发现竟已疼出一头冷汗。
一张纸巾适时递到她面前。
“擦擦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蒸桑拿呢。”周扬朝晃了晃手中的纸。
程黎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这个人，说欠揍吧，偏偏有时又体贴得过分。说温柔呢，又总是特能招人烦。
她到底还是说了声“谢谢”，伸手接过纸巾。
过了一阵，见她缓过些颜色，周扬朝这才问：“你什么情况啊？”
“没什么，”程黎下意识答道，“过会儿就好了。”
倒不是觉得例假的话题羞于开口，只是不习惯将脆弱的一面展现人前。刚才接受周扬朝的帮助，已经是她最大的示弱。
怕他继续追问，程黎索性换了话题：“你今天这么早就去公司？”
“你不也一样？”周扬朝道，“混口饭吃。”
“但那天正点上班，我也遇到你了呢？”程黎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天周一，还有前一晚的剩菜可以顶顿早饭。”
“你周天自己做饭？”程黎有点意外。
听说周扬朝是海外留学回来的，不少留学生都会自己做饭，似乎也没什么奇怪。但总觉得他这形象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实在想象不出他在厨房劳碌的模样。
“周末都做。”周扬朝漫不经心道，“比点外卖便宜。”
没想到他已经节俭到跟她一样的地步，看来确实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公子无误了。
还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呀。
程黎怕勾起他的伤心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下地铁时，痛感已经缓解了大半。这阵势就如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在惩戒她之前对生理期的不重视。
程黎掏出一卡通刷卡出站，余光瞟到一旁的周扬朝也拿出了卡。
两人视线从对方卡上滑过，继而交汇在一起。
“你也用一卡通？”程黎问。
周扬朝耸耸肩：“生活所迫，能省就省。”
他虽这么说，脸上的神情却好像在说“老子乐意”一样理所当然。
其实之前程黎也认识几个为了95折用一卡通的人，但他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省钱的初衷，而是用“懒得下app”、“想收藏卡片”等理由来掩饰，唯恐别人把他们视为锱铢必较的吝啬鬼。
程黎却从来不介意让人知道她的节俭。每一笔钱都是靠她一己之力挣来的，怎么花自然该由她自己说了算，用不着顾忌他人眼光。
所以现在周扬朝说得这么坦然，倒是深得她意，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就在这时，身后两个男生的窃窃私语钻入她的耳中。
“嘿，你看到前面那个背花色包的男生穿的球鞋了没？”
“卧槽？那双不是没有公开发售的定制款吗，我只在网上看到过，至少得几千美元吧？”
差点忘了周扬朝也曾有过家大业大的光辉岁月。这大概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吧。
程黎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周扬朝要是把以前买的东西全部拿去卖了，是不是就算不工作，余生也足以过个小康生活？
如果把这个富有建设性的提议告诉他，也许能算作还个人情，但是要怎么委婉地表达呢？
周扬朝注意到她的出神：“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程黎心里想着“委婉”二字，斟字酌句道：“没有，我在想，或许你知道哪里可以卖二手货吗？”边说眼神边往他鞋上瞟，疯狂暗示。
“不知道。”周扬朝跟随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像是想起什么，认真地解释道，“这个也不是高仿。”
程黎：“……”
上次她那句灵魂质问到底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看来周扬朝并没有出售过去用品的想法，可能还是过惯了奢侈日子，接受不了这种落差吧。
程黎为刚才竟然跟这种富家子弟产生了共情而悔恨。
走出地铁站，夏日热风席卷而来。车流往返穿行，更为滚滚热浪推波助澜。
潮热的空气包裹住程黎，腹部的不适感反而减弱了些。她不敢再造次，小心翼翼地放慢了走路速度。
周扬朝没有多问，只是配合她的步速，也慢吞吞地走着。晨间路上人人步履匆匆，唯独他们两人好似闲庭信步，格格不入。
“你先走吧，我自己慢慢过去就行。”程黎忍不住道。
话音刚落，就见周扬朝真的一言不发地加快速度朝前走去。
这次这么听话？
程黎正自疑惑，却见他没走几步，停在一个卖豆浆油条的小摊旁边。
上一个顾客刚离开，摊主正手脚麻利地炸着油条。
“大叔，可以帮我接一杯热水吗，”周扬朝问，“多少钱？”
大叔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往旁边一扫，瞟见刚走过来的程黎，顿时心下了然，咧嘴笑道：“不收钱。”
“那就多谢了。”
周扬朝接过倒了水的纸杯，递给程黎：“来，多喝热水。”
初露的晨曦下，杯中的水隐隐泛亮，和他的双眸一样透明清澈。
程黎怔了一瞬，不太自在地瞥向别处：“这是什么渣男语录？”
“这么实用的话被列入渣男语录，热水表示很冤。”周扬朝惋惜地看着杯里的水。
程黎有点想笑，却又不愿让他看见，接过纸杯顺势挡住自己的嘴，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水流顺着咽喉缓缓下落，暖意渐渐蔓延至全身。
锅里的热油吱吱作响，街边的香樟树上蝉鸣阵阵。似乎一切声音都在叫嚣着炎夏的炽热，她却捧着一杯热水站在路中。
场面滑稽得令人捧腹，心却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填充着，像落入阳光晒过的柔软稻田。
程黎没想到周扬朝能猜出她的情况，不由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周扬朝眼珠一转，“有那么点经验。”
这是在炫耀从前任那里学到过不少吗？
程黎心里闪过一丝不爽，却听他补充道：“我有个妹妹。”
“噢。”
刚才那点不快瞬间释怀，她并没多想，只当是因为自己不喜欢男生以感情史为炫耀的资本。
最后一点痛意随着热水的浸润完全消失，程黎这才想到，不知不觉间她已接受了周扬朝太多好意。
她向来不习惯坦然接受他人的帮助，尤其是还不算太熟的人。
于是她重新走回早点摊旁。
“大叔，买一杯豆浆。”
摊主重新抬头扫视了一番两人，似乎觉得他们很有意思，笑容洋溢的脸上连褶皱都泛出“年轻真好”的羡慕。
付过钱，程黎把豆浆递给周扬朝：“今天谢谢了。”
从前当她执意还礼时，对方都会嫌她太过客气疏离，所以这次她也做好了听到类似回应的准备。
然而周扬朝却接过豆浆，轻轻扬了扬：“帮你这么多忙，这就把我打发了？”
程黎：“？”
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啊。
“那你还想要什么？”程黎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紧张道，“那条牛仔裤可不能送你啊，太贵了。”
周扬朝扑哧一笑：“来加个微信，我这就把钱转你。”
程黎一边跟他加着好友，一边环顾四周，撇嘴道：“为什么一个吃瓜群众都没有，害我的清白不能沉冤得雪。”
“什么？”
“现在是你主动来加我的啊。”程黎嘀咕道，“如果他们看到，就不会以为是我上赶着要加你了。”
说起这个，她回想起最近被不少人问，是不是真的找周扬朝要微信被拒，原本已经平息的怒火又复燃起来：“你上次坑我一回，今天又帮我一回，现在就算两清了，我可不欠你了啊。”
“是么？”周扬朝喝了一口豆浆，慢条斯理道，“我怎么记得昨天我还让你搭车来着？还有你差点摔一跤，也是我扶的吧？”
程黎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说好的‘我帮人家，莫记心上’呢？”
“那前面还有句‘人家帮我，永志不忘’呢，”周扬朝自然地接道，“你既然忘了，我只好提醒一下，帮你记住了。”
程黎：“……”
清晨的淡淡天光将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映得透亮。她下巴稍扬，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分明带着天然的娇憨可爱，圆圆的杏眼里却满是不相衬的倔强。
看着她这副无法反驳却又不甘认输的模样，周扬朝偏过头悄悄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