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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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燃着安神的檀香，是小沙弥提供的，还混杂着淡淡的药味，倒也不难闻，反而有些特别。
顾衍躺在里间的榻上，侧身睡着，从外看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和散了一半的青丝。
沐晴筱看向案上的药碗，碗底留了浅浅一层，她暗暗嫌弃，喝药还是这么不老实。
她不放心地小声问守在一旁的小厮：“真喝了，别是偷偷倒了吧？”
小厮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亦小声回道：“没倒，喝了。”
“睡多久了？”沐晴筱又问。
此时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得赶紧送他下山。
“约莫半个时辰，”小厮道，“要把顾公子叫醒吗？”
沐晴筱没立即回答，而是动作即轻地，突然半身探入，猝不及防跟装睡的人对了个眼，两人都怔了怔。
片刻后，她直起身，没好气道：“……醒了还装什么睡。”
顾衍闻言只好坐了起来，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中衣，襟口睡得有些散了也没在意，含糊地解释道：“方才听到外边有人说话，就醒了，只是头还有些晕，不想起来。”
外边？
那两人明明离了屋子近十丈远，这都能听到吗？
沐晴筱想到那日在水云间，就见识过顾衍惊人的耳力，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眼睛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听觉还这么敏锐？”
顾衍抬眸看了看她，像是在犹豫，突然低着头道：“其实本来就这样，跟看不见没关系，那日没说实话，怕你觉得我不正常，对不起。”
沐晴筱微微眯起眼睛，审视了他一会儿，目光突然往下落，看见了一小片白得发光的胸膛，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似乎……
还挺壮。
“什么？”顾衍突然道。
沐晴筱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将最后三个字说了出来，顿时窘然地移开眼睛，犹觉不够，又背过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赶紧把衣服穿好，趁天黑下山去……哪有人白日里也脱衣服睡觉的。”
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随即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出那人慢悠悠的动作。沐晴筱嘴角抽了抽。
“我不下山，我也要烧香拜佛。”顾衍突然没头没尾地道。
沐晴筱：“？”
“你有什么愿望，跟我说，我帮你祈祷。”顾衍已经穿好外袍，扯着她袖子将她转回来，一脸认真道。
沐晴筱对上他的眼睛，忽然一笑，道：“我的愿望，是娶一个乖巧温顺的夫君，我让他往西他就不会往东，你去帮我祈祷吧，将来如愿了请你喝喜酒。”
顾衍顿时怔住了，“乖巧温顺”四个大字仿佛就在他眼前耀武扬威，震得他不敢造次。
“筱筱……”
沐晴筱笑意一僵，微赧道：“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我头还晕着，回去的路上好远，马车走山路晃晃荡荡的，”顾衍似带着点乞求道，“厢房里够暖和，何况……我听出刚才说话的是谁了，我可以帮你。”
沐晴筱秀眉微挑，心说那人说不定就是你引来的，而且……
“你想帮我什么？”她问道。
顾衍不知道在想什么，眸光微暗，没有说话。
“行吧，那你好好休息。”沐晴筱浑不在意说完，转身要走。
顾衍忽然身形一定，他听到不远处有人敲门，敲的自然不是他的房间门，一道方才刚听过的声音传入耳中——
“大表妹，饭堂开了，你要不要同我与二表妹一起过去？”
又是他。
顾衍心神一凛，刹那间起身上前，拦住了沐晴筱。
“怎么了？”沐晴筱疑惑地看向他，“头晕就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顾衍支吾了片刻，道：“我饿了。”
“是到寺庙的饭点了，你身体不适，我让人送到你房里来就行。”
“……我觉得出去透透风会好些。”顾衍坚持道。
沐晴筱有些看不懂他，反正病的也不是她，她关心过了，其余的才懒得管。
顾衍仔细观察着沐晴筱的神情，没看出一丝不悦，顿时心下稍松。但也只是松快了少许，名为“乖巧温顺”的大石，仍不依不饶地压在心头。
沐晴筱推开门，走了出去，顾衍寸步不离地跟上。
寺庙里的厢房规模有限，为了能接纳更多香客，房间与客栈排布类似，颇为紧密，沐晴筱一出门，就看到隔了两间房的门口，秦文策和沐诗澜并排站着。
那两人听到动静，循声看来，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姐姐，你怎么在……”沐诗澜看到沐晴筱身后跟着的人，话锋一转，“在顾公子房里？”
秦文策也向沐晴筱身后看去，一眼认出，这就是那日在水云间，与沐晴筱待在一起的男子，对方也在看着他，眼神幽冷，让他感觉有些不适。
沐晴筱并不解释，问道：“你们找我有事？”
“我们想找姐姐一起去吃饭，”沐诗澜道，“要不顾公子也一起吧。”
沐晴筱瞬间了然，顾衍着一会儿头晕想躺着，一会儿又坚持出来透风，原来是靠他那天赋异禀的听觉，提前知道了有人过来找她。
她没有拒绝：“那一起走吧。”
华林寺的饭堂供应的虽都是素斋，但到底是底蕴深厚的大寺，素斋亦是一绝，偶尔戒几日荤腥，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反而气阴两补，助胃益脾，延年益寿。
此时饭堂近乎坐满了人，几人取好了饭菜，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正要坐下。
秦文策想坐沐晴筱旁边，奈何顾衍步步紧跟，没给他留一点空子，比起自己坐在沐晴筱身边，他更不想让这家伙坐在沐晴筱身边。
路上他已然知道顾衍身体有恙，于是恳切道：“顾公子感染了风寒，还是不要与我表妹离得太近为好，免得筱筱也得了风寒，你就来跟我坐一边吧。”
其实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饭堂通风很好，桌面也够宽阔，而且顾衍看起来病得不重，又或者是他能克制，但秦文策就是想借机把他调开。
顾衍听着他又是“我表妹”，又是“筱筱”的，眸光暗暗闪过冷意，下一瞬，他直直地看向沐晴筱的眼睛，用更恳切，甚至还透着丝可怜的语气道：“筱筱，对不起，我太想坐在你旁边，一时忘了可能会害你也得了风寒。”
不等沐晴筱说什么，他又看向秦文策，道：“我也不想连累秦公子，就自己另外找地方坐吧，饭堂没什么空位，我去外面的凉亭好了。”
顾衍说完，就要抬步往外走，只是那动作慢吞吞的。
秦文策一脸震惊，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
沐晴筱抬手抚了抚额，警告地盯了秦文策一眼，在顾衍迈第二步的时候，冲他背影无奈道：“回来，就坐这。”
她说着，抬手点了点身旁的座位。
顾衍立即回来坐好，转头看着沐晴筱道：“谢谢筱筱，我会小心的。”
“嗯。”沐晴筱淡淡应了声。
秦文策：“…………”
沐诗澜只觉得气氛有点怪，加上一直没人理她，心里记着母亲交代给她的事，便主动开口道：“姐姐跟顾公子关系真好啊，看起来简直比亲表兄妹还亲近呢。”
秦文策脸色又黑了一分。
沐诗澜毫无所觉，继续道：“听说顾公子是三叔的友人，那顾公子跟三叔是怎么认识的啊，三叔常年见不着人，我对他在外面的事可好奇了。”
顾衍似是被她的某句话取悦了，看一旁的沐晴筱也颇感兴趣的样子，只是真实的情况若是说出来，可能对沐家人不大礼貌，他想了片刻才道：“三爷侠肝义胆，常在江湖救死扶伤，顾某当时为仇家所伤，多亏了三爷救助，后来又偶然帮了三爷，一来二去就有了交情。”
沐家三爷侠肝义胆是真的，嗜酒好赌也是真的，虽然顾衍与沐家三爷的结识是因为后者，但他不介意在沐家人面前说成前者。
“原来三叔这么厉害啊。”沐诗澜感叹了一句，心里想着，顾公子也没面上看起来那么难接近，趁着谈兴又问道：“我还没知道顾公子全名呢，还有，顾公子是哪里人啊，家里是做什么的？”
沐晴筱微微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又见顾衍突然掩唇轻咳了几声，代为答道：“姓顾名衍，他还病着呢，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吃完回去了。”
“哦。”沐诗澜缩了缩脑袋，却仍期待地看向顾衍，然顾衍看也不看她，低头斯斯文文地专心吃饭。
她又看看姐姐，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
不说别的，这两人一起坐在对面，真是赏心悦目，挺般配的……
心思各异的一顿饭吃完，天已黑了一半。
一行人往后寺的厢房走，东西厢房想对着，中间隔了一方不大的庭院，除了秦文策在西厢房，其余人都在东厢房。
秦文策愈想愈觉得憋闷，在将要分开走时，对沐晴筱道：“筱筱，能同我走一段，我有话想单独与你说。”
话音一落，一旁的顾衍猛地俯身咳了几声，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沐晴筱立即过去扶着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头有些晕……”顾衍虚弱道。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比出门前还要烫，不由得气道：“你就不该出房门！”
随即又心软道：“走，我先扶你回去。”
秦文策暗暗咬牙切齿，站了好一会儿，才拂袖往西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