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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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筱在景明堂留宿的厢房不大，布置上算得上用心，博古架上摆放这些赏心悦目的物件，落地屏风是她喜欢的花鸟图案，妆奁上的东西向来都备齐着，是她常用的胭脂水粉，珠玉簪钗，被褥崭新而干净，果然换了厚些的。
这里位置离二夫人居室极近，因为她爹娘刚不在时，她极其依赖二婶。
若是只论表面功夫，二夫人当真做得无可挑剔，让曾经不明真相的沐晴筱，得到过真真切切的慰藉。
沐晴筱有时也会心软地想，若是这一世她平安避开那些灾祸，她可以只跟二房划清界限。
然而二房对她的险恶用心却始终不断，面对她的抗拒和改变，他们想的也都是怎么让她回到从前，好继续糊弄和利用，未曾真正关心过她。
沐晴筱微微叹了口气，在床榻前停步，躬下身掀开枕头，一只黄玉精雕而成的老虎显露出来。
这只玉雕老虎只有巴掌大小，是阿爹亲手雕刻，舒沁堂居室的枕头下，也放着一个同样大小的玉雕，不同的是，那是一只白玉雕成的兔子，是阿娘雕的。
她拿起玉虎在手心摩挲了几下，细腻润泽，先凉后温。
片刻后，青黛将别的要带回去的东西都收拢好了，沐晴筱这才将玉虎收好，毫不留恋地走出这间曾收留她几百个夜晚的厢房。
出去后，却发现秦文策正在檐下，似是在在等她。
沐晴筱正想装作不见，掉头离开，却来不及了，秦文策已经看见她。
“表妹，东西收拾好了就一起走吧，雨天路滑，姨母特意嘱咐我等你，一定要送你回去。”
沐晴筱只好随她去。
一路上秦文策几乎只是默默跟在沐晴筱身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时而会侧脸看她，仍旧不说什么，大多数时候垂头看地，避开路上的积水，偶尔提醒她小心，却发现自己是多此一举。
穿过湖上回廊，沐晴筱故意没往舒沁堂走，而是又绕过一片小竹林，在景明堂外，神色洋溢出明显的愉悦，与秦文策道别：“表哥就送到这里吧，我进去了。”
说罢，丝毫不给秦文策疑问的机会，步伐轻快地走远，转眼消失在庭院中。
秦文策在原地凝眉站了片刻，才转身往出府的方向走。
路上遇到眼熟的小厮，他将人拦下，问道：“你可知府中景明堂住的是何人？”
那小厮正巧是二房的，认得秦文策，客气答道：“这景明堂原先是安排给三爷的院子，但三爷早就不再府里，现在住的是三爷带回来的一个客人，听人说……”
小厮陡然低了声：“是个瞎了眼的公子，从徐州逃难过来的，怪可怜的。”
顺利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秦文策眉心舒展开来，心想，不过是一个心善之人对瞎子的寻常关照罢了。
春和堂。
沐晴筱随意拦了个下人，得知顾衍此时正在书房，让青黛在原地等她，自己去找顾衍。
她只打算说几句话，故而没有进屋，而是走到了书房的窗户外面，手肘撑在窗沿，探头往里看。
顾衍正在听廿九读一本兵书，廿九读得磕磕绊绊的，读不到两句就要问一次“这个字怎么念”。
断断续续听了一两页之后，当廿九又一次提问，顾衍已经不耐烦了，正要起身离去，忽听闻窗外的脚步声，踩着枯枝落叶，轻盈明快。
他一下又坐了回去，装作很耐心地问廿九是什么字。
廿九本已做好顾衍会甩袖而走的准备，闻言不明所以地愣了愣，才抓着顾衍修长的右食指，对照着书上，一笔一划在书案上划出整个字的形态，然后听顾衍用反常的、温和的语气，教他这个字怎么读，是什么意思。
说完后，顾衍还前所未有地温声问道：“会了吗？”
仿佛他真的是一个教书先生。
廿九受宠若惊地点头：“会了。”
话音一落，身后传来沐晴筱隔着些距离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和善的调笑：“我也有好些字不会，改日顾公子也教教我呗！”
廿九转头一看，只见沐晴筱出现在窗前，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这边。
顾衍神色定了定，脸上不禁浮起些热意，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才道：“沐姑娘有何事？”
“明日后晌，你们随我出府，去水云间尝尝师傅们新出的茶点，可方便？”
顾衍想了想，问了句：“人多吗？”
沐晴筱道：“放心，就我们，你现在眼睛还没好，不会让你去人多的地方，怕你被人欺负了。”
屋内两人一时无言，可能会被人欺负的顾衍脸上闪过一丝赧意，抚了抚额应道：“好。”
翌日，天朗气清。
沐晴筱不欲与二房兄妹同行，只派人去打了声招呼，便在他们之前早早出了府。
几人分乘两辆马车，沐晴筱带着青黛和绿萝坐一起，顾衍和廿九在另一辆，一前一后骨碌碌行驶，外头时而热闹，时而冷清。
约莫两刻钟后，他们已坐在水云间顶层的雅间。
雅间入口在里侧，外侧是观景回廊，向下能俯瞰周遭琦秀园的美景，远离尘嚣安静闲适，偶有微风吹动窗外檐角的挂铃，发出清脆叮当声。
沐晴筱先是去找掌柜吩咐了一些事，回到雅间时，身后跟了几个端着托盘的小二。
廊上正趴在栏杆边上看风景的廿九一下被吸引过来，兴致勃勃回了雅间坐好。
小二一一将茶点摆上，同时做着简单的介绍，分寸拿捏得极好，既能勾起食客的兴趣，又不会让人觉得聒噪。
上完茶点后，几人陆续退下，只留了一人在旁伺候。
茶香袅袅，每一道点心亦是小巧精致，分量不多，旨在让食客能多尝些种类。
顾衍随手取了最近的松子百合酥，虽是咸口的，却也香酥美味，不比皇宫御厨做的差。
沐晴筱看了看他，随即将一碟蜜汁蜂巢糕挪到他手边，“再尝尝这个。”
顾衍抿了口清茶，从善如流地轻拿起一块，送入口中，片刻后道：“很不错。”
不多时，顾衍突然道：“好像来了很多人。”
“今天沐明泽在这包场办了一个茶宴，请了不少公子小姐，平日客人更多，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吩咐掌柜，顶层就只有我们。”沐晴筱解释道。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沐晴筱想了想，接着问道，“就靠听？我为何没听到人声，这里是顶层，除非他们就在下一层，不然基本不会有声音传上来。”
“我也没听见。”廿九附和道。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自然会灵敏些。”顾衍淡淡道。
廿九已将桌上点心尝了大半，此时有些坐不住，道了句“我去看看”，就去了外侧回廊，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下面的园子好多人走来走去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廿九的声音传至雅间内，沐晴筱看了顾衍一眼，心中暗暗奇道，那些人在园子里，顾衍居然也能听到声音。
不过她没有体验过眼睛看不见的感觉，不好质疑。
琦秀园中，众多公子小姐正在赏景，他们约好了，要在茶会上，以琦秀园秋景为题，或吟诗，或作画。
今日阳光正好，不灼烈亦不黯淡，园中各种应季的花争奇斗艳，让人兴致盎然。
虽有人确实是为了茶宴上的表现而用心赏景，但更多的是趁此机会，互相交际。
沐诗澜与王家三郎的事，在几个交好的姐妹间不算秘密，王怀仁一露面，便有人指给她看，正巧王怀仁亦是一副在寻人的模样，沐诗澜在众姐妹的起哄声中过去了。
王家是宁州最显贵的人家之一，王怀仁虽只是王家庶子，却也比一般人家的嫡子尊贵许多。
故而虽才貌算不上出众，当王怀仁表露出对她有意时，沐诗澜欣然接受，渐渐日久生情。
见到沐诗澜，王怀仁面上带了笑意，道：“诗澜，我跟姨娘说了，后日府里寿宴，你随你母亲来，我找机会带你去见姨娘。”
沐诗澜愣了愣，神色顿时变得有些犹豫。
王怀仁关心道：“怎么了？”
沐诗澜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支吾了片刻，才语焉不详道：“我惹母亲生气了，她不带我去。”
闻言，王怀仁皱了皱眉，但他本就知道沐诗澜性子颇为骄纵，忍了忍，没说出什么责备的话，反而安慰了几句。
只是因着府中事，他仍想尽快带沐晴筱去见姨娘。
想了想，他道：“那日往来宾客多，你瞒着你母亲，我偷偷带你进去。”
过了半晌，众人陆陆续续进了水云间，开始有少许声音传至顶层，却不至于叨扰了此间清静。
小二收拾了一下桌面，重新上了一次新鲜的茶点，在沐晴筱的示意下退出去了。廿九顺着回廊转悠，此时不知在哪个角落。
雅间一时只余沐晴筱和顾衍二人。
檐外偶尔有飞鸟成群飞掠而过，栏杆上挂着一个浅口碗，会有人将吃剩的点心放在那里喂鸟，此时就有胆子大的停留在栏杆上，一下下地啄食。
沐晴筱正盯着顾衍瞧，心里想着说些什么好。
虽然她是为了避开前世灾祸，才故意接近顾衍，无关情爱，只想招他为入赘夫君，只要他安分守己，她也绝不会亏待。
但面对这样一个温和纯良、容貌昳丽的男子，她很难不心生好感，或许未及情爱，然确实是有些喜欢的。
不知从何时起，顾衍已不只是她的权衡之计，她也不想那么直接地亮出自己的条件和目的。
愿者上钩，总比被鱼饵钓上来有意思多了。
沐晴筱正思索着，却是顾衍率先打破了此方静谧，他问了一个让沐晴筱有些错愕的问题——
“沐姑娘，你可曾去过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