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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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然昏沉，沐府四处华灯初上，只有春和堂昏黑一片，宛如一处废弃的庭院。
沐晴筱远远望着，皱了皱眉，径自跟着顾衍走了进去。
院中的杂草都有半尺高了，脚下的小路被挤得几乎隐没在其中。
沐晴筱一时不忍，叹了口气道：“顾公子与廿九作为沐府的客人，多日来住在此处，着实有些委屈了，我那三叔不靠谱，你们怎也闷声不吭的。”
顾衍停下步子，心想，沐三爷让他进府寄居，不过是因为与他打赌输了，论交情并无多少，何况以他来沐府的目的，本就该尽量不惊动府中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能说出口的，故而他道：“我们是沐三爷带来的，沐三爷不在，我与旁人又素不相识，总不好叨扰了。”
“那我现在还算旁人吗？”沐晴筱问道，语气带着一丝狡黠。
顾衍笑了笑，道：“自然不算。”
“既然如此，安顿好客人，就是我该做的。”沐晴筱拉着他的手腕，强硬地掉了个头，“走，跟我回舒沁堂，吃过饭了再带人来收拾这边。”
沐诗澜自出了玉宝阁之后，便躲了二夫人一下午。
晚膳时不得不面对二夫人，也是闷闷的，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沐二爷见了稀奇道：“澜澜今日怎么臊眉耷眼的？”
二夫人则是眉头微皱，一想到可能是让她做的事没做好，心中亦涌起些微躁意。
但此时不好在席上说，她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沐诗澜撇撇嘴不说话，依旧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一旁的亲兄长沐明泽笑道：“别不高兴了，过两天哥哥在水云间办场茶宴，特意帮你把王家二公子叫上了。”
“哥！”沐诗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沐二爷亦轻斥道：“没个正形！好好吃饭别说话了。”
沐二爷又看了自家闺女几眼，忍不住心想，待那位贵人到了宁州，不知能不能看上澜澜，澜澜虽相貌不错，可他的官职实在太低。
不过，若是他真能帮得了贵人的忙，说不定澜澜就能有机会了。
也不知侄女那边事办得如何了，能不能请到她舅舅过来。
一顿饭心思各异，末了，沐二爷去了书房，二夫人则将沐诗澜叫去了房里。
“说说，让你做的事，如何了？”二夫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沐诗澜对她母亲这个样子又怕又烦，支吾了半晌，才道：“我……我在玉宝阁遇见王夫人了……”
沐诗澜磕磕绊绊地将事情说了个八|九不离十，着重说了沐晴筱早早吩咐苏掌柜，将红珊瑚树留给王夫人的事，自己对王夫人的得罪却轻描淡写。
二夫人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沐晴筱所为实在让她迷惑不已，对于沐诗澜的过错，只微微斥责了几句，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
“按察使府的寿宴你就别跟我过去了，免得惹人不快。”
沐诗澜老老实实应了，就算是让她去，她也不敢出现在王夫人面前。
本来想趁此机会与王家二公子见上一见的，只能作罢了。
二夫人思忖良久，觉得沐晴筱今日的态度实在有些微妙，明明昨日还好好的，最终决定还是去一趟舒沁堂。
二夫人让沐诗澜留在屋里，只带了个贴身丫鬟过去。
到了舒沁堂，却被告知，沐晴筱此刻正在春和堂，二夫人有些惊讶。
春和堂是那个常年不着家的三弟的住所，已荒废了好些年，前几日倒是听说回来了一次，不过半日，府里人刚得知消息，人又走得没影了。
二夫人也懒得多关心。
眼下已入夜，沐晴筱去春和堂做什么？
春和堂与舒沁堂相距不远，其间不过隔了一小片竹林，二夫人没走几步便到了。
此刻春和堂中灯火通明，院子里好些下人在走动，有除草的，洒扫的，搬东西走来走去的。
府中的张管家正在院中指挥。
二夫人走上前去，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大姑娘呢？”
“回二夫人，我们按大姑娘的吩咐，正在收拾院子呢，大姑娘或许……”张管家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在小阁楼里吧。”
二夫人抬头朝小阁楼看去，只见灯火明亮，好几个人影在其中，她认出了沐晴筱和她身边的大丫鬟，旁边居然还有一名男子和一个矮小辨不清的身影。
她目光凝了凝，问道：“跟大姑娘同在阁楼上的，是谁？”
“那是三爷请来的客人，一位姓顾的公子和一个十岁孩子，早几日便住在这了，只是三爷走前没说，我也是今日被大姑娘叫过来，才知这春和堂住了人，赶忙差人过来打理。”
二夫人颔了颔首，转而朝阁楼走去。
阁楼上凉风徐徐，将白日的燥热吹散。
圆桌摆了些茶点，是沐晴筱从水云间带回来的那些，她想着廿九这孩子会喜欢，就带过来一起享用，没想到顾衍也吃得津津有味，吃相虽还是文雅的，却比平日里少了几分矜持和冷淡，还差点跟廿九抢了起来。
廿九稚气的脸上反而跟大人似的，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主动谦让。
沐晴筱看着好笑，向廿九招了招手，待他凑近，悄声问道：“顾公子平时很喜欢吃点心？”
“嗯嗯，他喜欢吃甜的，比小孩还馋！”廿九亦悄声答道，神色颇为不耻，“不过也挑嘴，做得不好的也不爱吃。”
沐晴筱闻言，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水云间的点心自然是极好的，再挑嘴的人都不会拒绝。
她还想多问点什么，却被顾衍的声音打断：“你们在说什么？”
她只好挥了挥手，让廿九坐回去，清了清嗓子道：“没说什么。”
因已将近深秋，夜愈深风愈寒凉，沐晴筱没打算在阁楼上久待，春和堂的事也不用她盯着，有管家在，完事后自会挑几个老实能干的留下来，而她也从舒沁堂挑了两个小厮过来。
正要起身离开，她下意识朝院中看了眼，就见二夫人朝阁楼走来。
二夫人过来找她，大概是已经知道了玉宝阁的事，沐晴筱不想在顾衍面前与二夫人周旋，便道：“顾公子，时候不早了，正巧我二婶过来寻我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后面若是还有事情，尽管到隔壁找我。”
顾衍亦起身道：“那便多谢沐姑娘了，沐姑娘慢走。”
“沐姐姐，我送送你。”
沐晴筱笑了笑道：“不用，我二婶已经在楼下了。”
二夫人正要上楼，想上去看看那位顾公子，抬眼看见沐晴筱已经下来，只好在原地等着。
“二婶，我正好要回舒沁堂，您找我有事？”沐晴筱迎面问道。
二夫人微微点头，“边走边说吧。”
两人走远了些，二夫人才好奇地问道：“那个顾公子，我听管家说是老三带回来的人，你可知他是什么底细，怎么帮他张罗起春和堂的事来了？”
“三叔将人带回来，安置得匆忙，春和堂长久无人打理，我住得近才知道的，来者是客，总不能不管。”沐晴筱避重就轻道，“人我打听过了，是徐州来的人，您应该听说过数月前徐州的水患，他与那孩子落了难，得三叔相救，如今有伤未愈，才暂时寄居在府中。”
“原来如此。”二夫人沉吟少许，又道，“不过毕竟是外来男子，筱筱还是莫要与其走得太近为好。”
沐晴筱没应声，不置可否。
二夫人只当她听进去了，才提起玉宝阁的事来，道：“筱筱，今日在玉宝阁的事，我听澜澜说了，原本我们已说好，稍晚时候在过去，没想到澜澜性子急，自己先过去了，还不小心招惹了王夫人，怪我没管好她，这孩子也没见过几次王夫人，认不出来，无意冒犯了人家，王夫人没生气吧？”
沐晴筱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照二夫人这么说，如果对方是个普通妇人，就能任由沐诗澜胡闹，把客人看中的东西随意抢了去？
“没什么大事，多亏了那株红珊瑚树能让王夫人满意。”沐晴筱道，“不过妹妹这性子真得改改，宁州达官贵人她总会认不齐，今日是王夫人，明日还可能是李夫人刘夫人，可不能次次都有今日的好运气。”
二夫人面色一僵，只得顺着话道：“确实如此，我先前已说过她几句，回去还得再说说，总要让她明白其中利害，免得不小心惹上祸事。”
她顿了顿，又道：“可那红珊瑚树，当真是有点可惜了，我听澜澜说，那红珊瑚树是你特意留给王夫人的？”
沐晴筱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道：“不算可惜，这红珊瑚树也买了个好价钱，我颇为满意。”
“……”二夫人一时有些无言，她说的可惜能是这个意思吗？
“二婶的意思是，这红珊瑚树有市无价，你又……又不缺钱，若是能将它用在刃口上，为我们沐家争取些什么，岂不更好？你也是知道的，二婶正在筹备寿礼。”二夫人心中有些急了，她从未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过。
“二婶，并非我故意不给自家人便利，而是，王夫人是玉宝阁的常客，且身份贵重，早在我知道您的打算之前，她就已经与苏掌柜说好，要从南海的那批货里挑，若是将红珊瑚树留在手里，日后让王夫人知道了，玉宝阁的招牌可就砸了。”
沐晴筱一番话说得平心静气，却将二夫人噎了个正着，一句辩解的话都想不到。
虽然都在说沐家的利益，可二夫人口中的沐家，始终只有二房，从前这一套说辞能哄得沐晴筱对她言听计从，如今沐晴筱似是学会了为自己打算，不好糊弄了。
二夫人面上仍旧维持着和善，心中却感到极其郁闷，更因为沐晴筱的变化，惶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