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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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亲爹狠狠教训了一顿, 骆乔着实乖巧了几日,从铁棉袄软成小棉袄,可贴心了。
胳膊和后肩的两道箭伤慢慢在愈合,从隐隐的痛变成了痒, 痒得她总想去挠一挠又不能挠, 她亲爹还嗤她。
“阿爹, 我以为您是一个大度的人。”骆乔摇头叹气:“这都多少天了,您还在生气, 气大伤身呐~”
骆衡冷笑:“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骆乔居然还点头:“对,是挺痒的,又不能挠,可难受了。”
骆衡举起拳头, 骆乔转头就跑。
出了大帐就撞上了过来跟骆衡商量元节之后与东魏谈判事宜的一群人。
骆乔朝席瞮使了个眼色, 提醒他务必要说她也要进使臣队伍。
席瞮先头就被她又是利诱又是威逼, 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跟骆将军提一句, 但骆将军同不同意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两个多月前, 杜晓率军退守阳平郡休整以图后续, 邺京那边不到三日就遣使送来国书, 请求和谈。两方停战, 和谈了两轮, 并没有谈出结果来。寒冬已至, 万事皆休, 两国暂且各自退回,等上元节之后再行博弈。
还没有谈拢,国书未交换, 宋国当然不会退兵, 建康京诏令由此役主将骆衡统领和谈事宜, 由言骆衡乃武将恐在谈判桌上吃亏,从建康派了不少人来协助他。
鸿胪寺的自不必说,河东柳和陈郡谢在使臣队伍里安排了不少自家子弟,行在路上,一片乌衣飘飘,蔚为风流。
宋国此役赢得还算漂亮,东魏则是内忧外患,此次和谈宋国明显占据上风,朝中各门阀都想在和谈使团里安排自家子弟,对战后利益想要分一杯羹。
反倒是襄阳席,没有再另外安排子弟过来,一个席瞮,一个席烈,都是兖州军中有军职的,席荣认为有此二人抵得过别家二十人,毫不犹豫拒绝了族中提的人选,席氏族里有些人不满,却也没办法。
于政治上,席瞮似乎天生就有极为敏锐的嗅觉,在他这样的年纪能有他这样的大局观实属罕见,军事上的短板通过范县之战在渐渐弥补。有这么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在,使团里的其他士族子弟压根没什么存在感,与兖州军一干人等议事时也插不上什么话。
人一多,各种各样的心思也就多了。士族子弟生来就有无上的优越感,自认家世、才华乃至相貌无一不好,不仅是目下无尘,还“同行”相忌,名满天下的席大公子最是招他们忌讳。
看到骆乔对席瞮使眼色,有人就按捺不住跳出来阴阳怪气:“骆姑娘与席舍人关系真是好啊。”
骆乔潜入相州把东魏大将杜晓“请”来之事早已传遍,对此众说纷纭,有的人觉得骆乔小小年纪有勇有谋不愧是“小神童”,有的人觉得把杜晓“请”来根本没必要反正东魏皇帝都要杀他了,有的人觉得骆乔根本就是胡来。
但无论世人心中所想为何,不能否认的一点是,骆乔经与尚永年一战,名声大噪。
不是人们对天才孩童的那种混合惊奇的上位者视角,而是实实在在正视了这个宋国“小神童”。
凭一己之力叫敌军死伤过半,让豫州大将尚永年狼狈逃窜,即使是壮年男子也少有能做到者,而她仅仅才十岁,还年轻得很怕,等再过几年长成了,这天下会是怎样一个格局。
骆乔对尚永年一役经各方有心广播天下,渐渐有人拿骆乔与汉末名将陈石类比。
传说陈石臂力过人,能开三石之弓,能扛千钧之鼎,有万夫不当之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样的类比刚传开时,不少人嗤之以鼻,可在有传言说骆乔得到了陈石用过的灵宝弓后,慢慢有人迟疑,渐渐有人相信,甚至还有人说骆乔定然是得到了陈石真传,否则怎会如此勇武。
百姓们闻之,也不去辨真假,更不管这中间隔着两百多年陈石要怎么才能跨越时空真传骆乔,反正骆姑娘就是得到了名将真传,要不然灵宝弓怎么会到她手里。
说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建康京里不少人明里暗里酸席家——可又得了一员大将。
酸话说多了,总有几个难以控制自己酸气四溢,他们不敢明着酸席瞮,骆乔便是名声大噪也是区区小娘子一个,他们可不会放在眼里,一句“关系好”在他们嘴里出来就酸成了“巴结得好”。
骆乔睨了一眼说话的乌衣郎君,她记得此人姓柳,是柳光庭的孙子。
据说此人在建康京里也是一风流公子,常有人将他与席瞮相提并论,时人称之为“建康双璧”。
骆乔在营中见了这位柳郎君几次,就觉得所谓“双璧”委实是辱席瞮了。
这个柳郎君之傲,你给他搭个台子他能顺势登基。
前几次见到骆乔是目不斜视,今天却阴阳怪气说酸话,这显然很不符合柳郎君的人设。
骆乔看了眼席瞮,决定,一言不发,目不斜视。
傲慢谁不会啊,信不信铁牛大王能傲到与日肩并肩。
从没有位卑者敢无视他,骆乔竟敢!
柳郎君顿时火冒三丈,可身处骆衡大帐前他也不能呵斥骆衡的女儿,叫他咽下这口气也心气儿又不顺。
两难之际,柳郎君的跟班适时展现他的贴心,用与柳郎君一脉相承的阴阳怪气说道:“席舍人可是咱们建康多少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骆姑娘怕是也不能免俗,就是这年纪还太小了些哈哈哈……”
此言过于冒犯且下流,说都不该说,何况是当着小娘子的面说这种有损名节的话。
走在前头准备进帐的兖州文官武将和周围守卫的兖州兵们登时面色大变,就要上前去教训那人。
席瞮也沉下了脸:“袁璞……”
话才起头,被他叫到名字的那人就在他眼前横飞了出去。
飞出一丈多远砸在地上,立刻有两名士兵过去用枪尖抵着此人。
骆乔拍拍手,对这一群乌衣郎君说:“这里不是建康,甚至不是兖州,你们要是在范县有个三长两短,且放心,无论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我都会杀了高凤岐替你们报仇的。”
乌衣郎君们:!!!
这嚣张的姿态,明目张胆的威胁,叫兖州的文官武将们放松了下来,脸上泛起笑意,看向骆乔的目光带着慈爱——不愧是他们兖州的大姑娘。
席瞮亦眼中含笑。
“不、愧、是,天、生、神、力,骆姑娘!”柳郎君几乎一字一顿,说得颇咬牙切齿,听得叫人担心他会不会就此把自己一口牙给咬碎了。
“知道我天生神力还敢惹我,真以为你们的姓氏能够让你们变成不死之身?!”骆乔笑了一声,话则说得杀气四溢:“我要杀你们,试问你们能抵抗几息。”
熟悉骆乔的人都能够感觉得出来,经过相州一行,她性情上有了不小的变化,不能轻易定义是变好还是变坏,却是叫人有些担心的。
骆衡拘着骆乔在范县大营里,明知她伤还没大好也叫她端茶倒水把女儿指挥得团团转,也正是因为此。
“你们既然闲得只会嚼舌根,那就跟着我去伐木造箭塔。”骆乔说着,可不管这群乌衣公子愿意不愿意,叫来两队士兵把人“请”走,每人发下伐木工具。
这也是她亲爹给安排要做的事情,营中要再造一座箭塔,叫她负责带兵去伐木。
用什么士兵啊,这里不是有一群干啥啥不会还挑三拣四的闲人么,正好拉去做苦力。
柳郎君等人反抗无能,被塞了工具赶鸭子上架去伐木,有士兵守着,骆乔还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抱臂一脸看好戏。
乌衣郎君——特别是柳氏的郎君,又岂会听凭一个小女子调摆,想要他们伐木,做梦!
众人想走,被士兵用枪尖指着不让走,想要来硬的,迎来的就是骆乔一手一个,扔树上去挂着。
柳郎君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挂在树上无能狂怒:“你知道我是谁吗!!!”
骆乔抱臂仰头笑:“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谁,还来问我,你在搞笑吗?需要我们配合笑一下吗?”
兖州兵们立刻配合自家大姑娘:“哈哈哈哈哈哈……”
柳郎君脸都胀紫了,当然,其中有一半原因是挂在树上大头朝下导致的。
其他乌衣郎君看柳郎君屡屡吃瘪,还有一个嘴欠被带走几日杳无音信的,都不敢再招惹骆乔,乖巧的让伐木就伐木、让猎兔就猎兔。
可是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什么时候干过伐木这种粗活重活,必然是努力努力白努力。
骆乔也不批评他们的白努力,反正今天干不完就明天,十日干不完就一月。
“相信你们总有一日会变成伐木能手的。”她还如此鼓励众人。
乌衣郎君们:“……”
如此日子到了元节前夕,使臣团终于商量出了要向东魏开的条件和谈判会有的几个拐点,这次是绝不能在叫东魏如前两年那般蒙混过去,不割他们一大块肉下来都对不起那篇檄文。
商定之后,席瞮问了士兵乌衣郎君们伐木的地方,过来找骆乔说和谈一事,才过去就看到骆乔一手把柳郎君甩到树上挂着。
席瞮:“……”
不得不说,看到这一幕,席瞮心底暗爽不已。
席瞮从小名声就盛,他父亲教导非常严厉才叫他不至于傲慢得不可一世,可再端方谦虚,他也还是有那么一分傲气在,他敬佩才德兼备之士,对沽名钓誉之徒横眉冷对。
建康京里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双璧”之说,在席瞮看来,柳晟这等文不成武不就的也配与他相提并论,就是相貌也差了许多。
还“双璧”,柳晟“璧”在哪里,建康京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吗?
席瞮不喜别人把他与柳晟相提并论,更不屑于亲自下场与柳晟计较,那可太跌份了。柳晟又仗着身份横行无忌无人敢惹。
现在看到柳晟被骆乔想怎么甩就怎么甩,席瞮可是太爽了,连灰蒙蒙的天都不觉得是阴沉,下雪是瑞雪兆丰年。
“坐在石头上不冷吗?”席瞮眉眼带着喜悦走近骆乔。
骆乔站起来示意他看,大石上垫了块毛料子哩。
给看了之后,骆乔又再坐下,从放在脚边的篮子里又拿出一块毛料子递给席瞮,用下巴指了指旁边另一块大石头:“请坐。”
席瞮也不矫情,接过毛料子一垫就掀起大氅坐下,朝一群苦哈哈伐木的乌衣郎君看去,问骆乔:“这么些日子了,又伐倒一棵树吗?”
“你说呢。”骆乔嫌弃道:“没想到建康的公子这么弱。”
席瞮:“……”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骆乔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水袋递给席瞮,道:“荒郊野岭,条件不好,席大公子就将就喝凉水吧。”
席瞮接过水袋,没有喝,卖关子:“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要先听哪一个?”
“自然是好消息。”骆乔说。
“骆将军同意你加入使团。”席瞮说。
“真的!”骆乔惊喜,随即又想到还有一个坏消息,问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席瞮说:“你得扮成哑巴小厮跟在我身边,不许掺和进谈判。”
骆乔顿时不乐意了:“不掺和就不掺和,干嘛叫我扮成哑巴。”
席瞮道:“因为骆将军怕你忍不住,扮成哑巴你就不能说话了。”
骆乔:“……”
我怀疑我阿爹是在惩罚我,叫我扮成哑巴去看与东魏谈判,这是干嘛啊,见证历史吗?
骆乔想得没错,骆衡此举的确有一份罚她的意思,叫她受点儿教训。但更多的是想要磨一磨她的性子。
今日使团终于商定好了谈判的大方向,席瞮等众人离开后跟骆衡禀明想要让骆乔入使团,骆衡直接就是拆穿:“是那丫头叫你说的吧。”
“也不算全是。”席瞮说道:“下官亦有私心,骆姑娘在,或可对东魏有一定的威胁。”
“不行。”骆衡断然拒绝。
席瞮便又道:“下官明白骆将军护子心切,骆将军愿意拨冗听听下官对骆姑娘的看法吗?”
骆衡点头,洗耳恭听。
“骆姑娘她……说不定真能结束这乱世。”席瞮说道。
张瑾传信请驻扎在武阳的喻沣救援,正好席瞮因公事到了武阳,就跟着一块儿行军驰援。
到了张瑾等人被围困之处,席瞮远远看到骆乔在敌阵中搏杀,搏杀数倍于己的敌人,她像一头凶狠的恶狼撕咬敌人,毫不惧怕,毫不退缩。
那一刻,席瞮形容不出心底的震撼。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骆乔是一把神兵,为杀戮生于天地间,鲜血在她的锋刃之下都具有了美感。
“骆姑娘岂是等闲闺阁少女,下官知骆将军想要保护女儿的心,可下官更以为,玉不琢不成器,骆姑娘更是需要雕琢,以及……刀鞘。”
“刀鞘”二字一出,骆衡瞬间目光如刀看向席瞮:“席舍人……席大公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席瞮朝骆衡奉手:“今日之言,是兖州先锋军帐下军师之言,以及骆姑娘友人之言。”
骆衡哼了一声。
“骆姑娘有鸿鹄之志,亦能架海擎天,骆将军难道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吗?”席瞮道。
“你不用激我,”骆衡说:“你既说是小女的友人,就该发觉小女近来的变化。”
骆乔五岁那年遭遇偷袭的东魏兵,杀了二十几个东魏兵后连连噩梦一个多月,时常半夜惊惧尖叫,后来是骆衡带着她去为伤兵营房里帮忙熬药包扎给军医打下手才慢慢好转不再做噩梦。
这一次与尚永年一战,敌人死伤过半,同袍亦战死了大半,这是骆乔第一次面对身边同袍的死亡,也是第一次杀这么多人,她没有作噩梦,却整个人戾气甚重,有时候看人的目光都带着浓重的杀气,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
骆衡担心女儿的状态,明里暗里的关心谈话,把女儿指挥得团团转,就是想让女儿平心静气,平静理智地看待战争。
因为这样的种种,他自己也经历过,他的同袍也经历过。
有的人熬过去了,有的人没有熬过去。
没有熬过去的,有退缩胆怯不敢再拿起武器的,也有沉迷杀戮迷失自我的。
战争从来就不是一件值得被称颂的事情,可作为军人,守护身后家园是军人的职责,为此,军人必须要坚定地心无旁骛地拿起武器,叫敌人不敢来犯。
“骆将军之忧,亦是下官之忧,可保护一个人,从来都不是把她关在高墙之内,而是让她能有抵抗狂风暴雨的能力。”席瞮道:“下官以为,既然骆姑娘戾气缠身,与其苦苦克制,不如叫她对着东魏人发泄出来,反正倒霉的是东魏人,挺好。”
骆衡:“……”这是一个光霁公子说的话吗?
不过,这样好像也……行?
骆衡想了想,干脆借和谈一事和东魏人来磨一磨骆乔的性子,叫她学一学什么是克制,什么时候又无需克制。
东魏使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骆乔的磨刀石。
而骆乔本人对要装哑巴很不满意,她气呼呼站到了石头上,给自己增加身高,妄图借高度增加气势来压倒席瞮:“我为什么要扮哑巴,我不,我要喷死东魏猪!”
席瞮把骆衡搬出来:“这是骆将军的决定。”意思是,你有意见只能去找你爹说。
骆乔顿时有些气短,她还在反省期,说不定她一去抗议不当哑巴,她亲爹就干脆不让她去和谈了。
“扮哑巴是吧,”骆乔哼哼两声,“明白了,我只动手不动口。”
席瞮:“……”
他突然觉得骆将军这个磨性子的方法会毫无用处,东魏使团怕是会被骆乔一拳一个。
这时,骆乔举起拳头挥了挥,葡萄眼闪过凶光,小圆脸来了个邪魅狂狷笑:“动手不动口,我懂了,我懂了,嘿嘿嘿嘿……”
席瞮:“……”
他也懂了,东魏使团真的会被一拳一个,就……
好吧,他承认,他还挺想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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