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御风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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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克萨斯661年秋,王师出海东征三千里,灭艾欧尼亚。
大将军锐雯被其弟子白斩谋害,战死沙场,白斩亦不知所踪。
——《帝国史记》
……
五年后。
诺克萨斯,666年春。
帝国西北边境,沃城。
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犹如罕世的丝绸笼罩着沃城,令这座原本庄严肃穆的帝国边城,多了几分异样的柔和。
一只渡鸦飞过。
它穿过鳞次栉比的檐角,穿过黑色厚重的城墙,穿过浊浪阵阵的城河,飞向远郊极为偏僻处,一个普通的陋巷。
一大早撑起摊布的面馆老板,望着自家茅屋上不知何时飞来的一只渡鸦,啐了声晦气。
正准备继续揉面的功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
古旧的青石板路,细雨微风中突兀地出现了一顶黑伞,而在那顶黑伞之后,则紧紧跟随着六个漆黑如墨的长袍。
面馆老板瞪大了眼睛,微胖的脸庞上是抑制不住的惊恐,面团从哆哆嗦嗦的手中掉了下来,“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即便是他这样的市井小民都知道,那六人领口处绣着黑色花朵的官服代表着什么。
那是诺克萨斯最精锐的暗杀部队——「黑色玫瑰」!
黑伞轻飘飘地由远而近,六个黑袍则沉默地跟在身后,走向陋巷的尽头。
又是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身着重甲的血卫军持戈举盾,仿佛一道洪流涌入小巷。
为首的中年将领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抖似筛糠的面馆老板。
“刑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声音低沉,却如同半个炸雷般惊醒了面馆老板,他臃肿的身躯好像一个大皮球,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屋子里,使劲儿把门锁好后,一屁股瘫坐在地。
面馆老板惊恐的眼神游离间,却对上了屋中一位少年疑惑的眼眸。
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清秀眉眼中却透着一股惫懒的气息,嘴里还吸溜着一大坨面条。
此时见到面馆老板的惶恐模样,少年有些艰难地嚼断面条,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
“咋了老弟儿?”
“臭小子快他娘的闭嘴!邢司来抓人了!!”
……
……
此时,那顶黑伞已经走到了陋巷的尽头。
陋巷的尽头是一处朴素的方院,在周围有些寒碜的棚屋衬托下,显得有些华丽。院子中有一棵樱花树,细雨顺着粉色的樱花滑落,落在院中大大小小的酒坛上。
方院未至,空气中却酿着一股沉郁的酒香。
竟是一处酒家。
黑伞下一声轻咳,身后的黑袍瞬间散开,有人出现陋巷之外的河面,有人出现在远处茅屋草檐,六人以方院为中心,已成合围之势。
一只渡鸦轻轻落在了方院中的雨檐,腥红的眼睛凝视着雨檐下独自饮酒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寻常的面容,微乱的胡茬,平静的目光,第一眼看去的时候,似乎只觉得这是一位普通的酿酒汉子。
破旧的蓝衫上面是大大小小的补丁,一双快要烂掉的草鞋露出了半个脚趾,头发用麻绳绑成一个蓬乱的马尾。
他左手拎着一个酒壶,望着雨幕中的樱花默默出神,右手不时从脚边的小碟中拣起几粒炒花生,丢在嘴中嘎嘣嘎嘣地嚼着,再慢饮一口老酒。
仰头,最后一大口酒就下最后一粒花生米,浓烈的味道从喉线沉入暖胃,让他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饱嗝。
而在这声心满意足的饱嗝响起的时候,那柄黑伞也走进了院门,静静伫立。
中年男子半眯着眼睛,望着漫天纷扬的雨线,随手把空掉的酒壶扔在一边,笑了笑道:“来得真早。”
“早么……我倒是觉得晚了些。”
清冷的声音从伞下飘来:“谁能想到,帝国苦苦寻找的艾欧尼亚余孽,竟然在帝国边境沃城,藏匿了整整五年。”
黑色的伞随意地抛在一边,一席白裙款款走进了雨幕。
雪白长裙,纤纤素手,墨发如瀑,唇若点樱,双目犹似一泓清水。
黑伞之下走来的,竟是一位微有青涩,却是极美的少女。
仿佛是烟雨中的水墨画,这一席白裙,成了这幅山水画中最美的风景。
少女慢慢走近,向中年男子微微屈膝,盈盈一礼。
她轻声开口。
“安红豆见过浪子彦先生。”
中年男子轻轻挑了挑眉,没有还礼,语气中反而有些遗憾:“我还以为来的会是黑白,或是萧星星,没想到是安姑娘——大将军锐雯最小的弟子。”
“我也没有想到,以浪子彦先生的能力,在潜伏帝国的五年里,没有暗中联络艾欧尼亚余孽,没有刺杀帝国的将领,没有窃取帝国的军机资料……”
“你只是躲在一个小小的边城酿酒。听街访说,你酿的酒很香,还有股淡淡的樱花味道,很好喝。”
“可我还是不明白,浪子彦先生潜伏在一个小小的边城,究竟为了什么?”
浪子彦微微沉默,缓缓开口道:“为了一个约定。”
“和谁的约定?”
“不好意思,浪某答应过那臭小子,要保密。”
浪子彦顿了顿:“不过浪某倒是有件事要请教安小姐。”
“请讲。”
“五年前,艾欧尼亚大长老被御风剑术所刺杀,陷害我师亚索,挑起两国战争的罪魁祸首,是不是锐雯?”
“是与不是,有什么意义呢。”
“……”
“艾欧尼亚已经亡了,老师在五年前也已战死沙场……往事已矣,尘埃落定,过去的真相,重要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对我老师亚索来说,更重要。”
听出男子话中的决意,安红豆轻轻叹了口气。
“五年前,帝国大军尚未出征时,老师消失一月有余……她并没有潜入艾欧尼亚,刺杀你们长老,而是身在剑阁,助我破钻石圣境,三十天寸步未离。”
浪子彦沉默半晌,终究是洒然一笑。
“原来是这样,倒是浪某小人之心了。”
他摊开手掌,一柄剑从树梢掠起,溅起一片樱花飞到了他的手上,那柄剑很细长,锃明雪亮,仿佛要刺破满天惶惶黑云。
安红豆则是慢慢解开背后的白绸,缓缓抽出一柄宽刃重剑:“在战之前,我也有一事。”
浪子彦微微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五年前,战场之上,你可曾见过这柄剑的主人?”
白绸滑落,宽刃重剑完整抽出,划过雨幕,直直指向中年男子。
巨大的剑体,平宽的剑身,锋利的边刃,极其平凡的一柄重剑。
浪子彦却皱了皱眉,因为他看到了接近剑柄处的两个黑色大篆——暴风。
“暴风大剑,白斩?”
一直平静如水的安红豆身子微微一颤:“你既然认得,那他……”
“他已经死了。”
安红豆怔了怔,仿佛认命般低下了眉眼。
只是满天雨线不知为何惶恐一顿,才缓缓落下。
“浪子彦先生,你可是亲眼所见?”
浪子彦露出了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在你们帝国大统领施唯因的万鸦噬体下,恐怕很难有活口吧。”
雨檐上的渡鸦歪了歪头,猩红的眼睛微眯了起来。
安红豆轻抿薄唇,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道:“什么意思,你想说是施唯因杀了白斩?”
“你猜。”
“想乱我心境,怕是要你失望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信不信,由你。”
似乎早就料到了女子的反应,浪子彦不置可否的一笑,眼神却渐渐凌厉。
他慢慢举起了手中修长的剑,随着浪子彦的动作,原本直直滑落的漫天细雨仿佛被疾风惊起,惊慌向四周溃散而去!
“天下间,有两种御风剑术,只是不知道,是在下的「狂风绝息剑」睥睨天下,还是你的「放逐之锋」更高一筹。”
“安小姐,你年纪轻轻,却和我一样踏破了铂金的壁障,晋入钻石圣境,这也算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艾欧尼亚,疾风剑豪亚索首席弟子浪子彦!领教安小姐御风重剑!”
话音已落,浪子彦破旧的布鞋向前轻踏,只是一步,仿若一道疾风厉啸,地上的青石板迅速龟裂,整个小院仿佛纸糊的一般,被这一道疾风斩成千万碎片,向四面八方闪射而去!
御风剑术——踏前斩!
而之前散在远处包围小院的黑袍人,手中疾速地画着玄妙的符线,待这道冲击临近之际,六人双手同时结好法印,皆是一声低喝——
“封域结界!”
碎石与风刃撞在了薄如蝉翼的透明气障上,化作漫天碎屑!
浪子彦的踏前一斩,竟迎面抵住了安红豆挥斩而下的暴风大剑!
……
……
陋巷的面馆中。
“邢司!邢司怎么了?他们三头六臂?他们刀枪不入?”
“再说了,又不是来抓我们的,怕个屁嘞。”
磕磕巴巴比划了半天的面馆老板,见那少年依旧是一副“关我蛋事儿”的鸟样,气道:
“臭小子你可知,那刑司的血卫军里面……”
他小心张望一周,才俯身低声咬牙道:“有「黑色玫瑰」!”
听到此话,刚吃下一口面的少年脸色忽然一变,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厉与认真,抬头逼视着面馆老板。
“怎么会有……”
“怎么会有葱花?!我说了几次我不吃葱花不吃葱花,老张头儿你咋还往面里搁葱花?”
“顾客是上帝你知道吗?上帝说话是不是不好使?”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要用卑鄙无耻的葱花来毒害我!”
少年一脚剁在凳子上,双手啪叽、啪叽地拍着桌子。
“白逸安,你不要太过分了!”
本来以为眼前臭小子会吓到面如土色的面馆老板,有点恼羞成怒地骂道:
“老子做面就喜欢放葱花,你他娘的爱吃不吃!”
两人气呼呼地瞪了半天,“切”的一声各自撇过头去。
少年捡起桌上竹筷,狠狠嘬了一口面,只是低头那一瞬,感受着空气中天地元气的震动,眼中却闪过一丝冷芒。
他感受到了。
那是攀升至巅峰的剑气——
远处薄薄的气障猛地鼓胀了起来,一道数十米高的狂野龙卷凭空而起,天地间的每一滴雨珠都被肆意的剑气斩成了千段万段!
那不是龙卷,是风暴。
剑气的风暴。
而在这剑气的风暴中,另一股强大的气息却毫不怯弱地生长——
剑气藏于重剑剑锋,那柄暴风大剑此刻变得更加巨大,随着安红豆一声轻喝,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向那漫天龙卷怒然斩去!
剑气炸裂,刺耳的轰鸣与尖啸被牢牢锁在这层薄薄的气障中!
死命维持结界的六位黑袍身子都剧烈的颤抖着,他们也不曾想到,身为铂金巅峰,又有封锁钻石圣域的秘术结界,竟然连双方剑气冲击都难以抵御!
炸裂的剑气四溢,一道最为凌厉的剑气,撕碎了空中躲闪不及的渡鸦。
继续向茅屋之上的一位黑袍人疾射而去!
“嗤——”
裂帛似的声音响起,那道剑气竟然斩破了结界屏障,茅屋上的黑袍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向后飘飞近百米。
而这从裂隙中涌出的剑气余势未消,连毁六七座茅屋,在青石板街犁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轰的一声嵌入了面馆之中!
断壁残垣下,露出了瘫倒在地的面馆老板和愕然抬头的少年。
就在结界已经逼近崩溃之际,血卫军的中年将领闪身出现在了茅屋上,双手死命抵住裂隙!
精纯的天地元气狂涌而出,急速修复着结界!
数十息之后,气障中的剑气乱流,终于缓缓消散。
安红豆从雨幕中缓缓走了出来。
少女握着暴风大剑的手有些颤抖,如画的眉眼间,是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雨丝渐急,淋透了青丝与白裙。
面前,哗啦啦跪倒一片血卫,声音齐整:
“恭贺安大人斩余孽头颅!”
她接过了身旁黑袍递来的一柄黑伞,轻轻撑起。
“他的剑偏了三寸。”
安红豆望着漫天雨线的眼眸有些遥远,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为什么……会偏了三寸呢。”
黑伞和血卫远去,细雨如丝,轻轻舔舐着古旧的青石板路,又是一片温柔。
只是巷子尽头,残尘齑粉。
仿佛被天地间拔地而起的飓风,一笔抹平。
……
……
不久,那名叫做白逸安的少年,也离开了面馆。
“天青色等烟雨,我等花姑娘~~”
“炊烟袅袅升起,你是小菜鸡~~”
“在瓶底嗯嗯嗯嗯前朝的飘逸~~”
清冷的浊水河畔,少年哼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慢慢停下了脚步。
惫懒的模样淡去。
他向着方院的方向,躬身。
一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