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间真情(童家二小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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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凌若萱、繁欣和童淑雅三个未出阁的姑娘,扮上男装,同去畅音阁听戏。虽是距下午场开始还有一刻钟,畅音阁内便几乎座无虚席。她们寻了个二层的位子坐下,饮茶静候期间,还有源源不断的客人进来,跑堂的伙计忙着领客官入座。
不久,铺着红毯的台子上走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敲着锣,向来客宣布开场。
座下一片掌声,大家都期待地望向垂着的进场幕帘,猜测着首先出场的会是哪位名角。
报幕的男子退场后不久,在众人的掌声中,走上来一位怀抱琵琶、头戴簪花、身材袅娜的红衣女子。她先是走到台前,向台下的观众们屈膝行礼,而后坐在椅子上,边弹奏边唱起来。
琵琶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女子的歌声更是余音绕梁,跌宕起伏。座下无人窃窃私语,皆不由地沉浸在歌词所讲述的凄美故事中。
可童淑雅并未被这曲子迷住,她的目光不时地瞥向斜后方的那个空座位。
繁欣见她了出神,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童淑雅只是道了句:“没什么。”转过头去,继续看戏,而思绪却悄无声息地穿越到了数年前。
当年,她也曾这般女扮男装在此听戏。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令她念念不忘的人。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台上的戏子唱到此处时,童淑雅与隔壁桌的宾客看得入迷,异口同声和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话音落,她好奇地向说话之人望去,隔着屏风,隐约可见那人也在看她。童淑雅拿起桌上的酒杯,举杯致意,那人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兄台既然能吟出下句,那可知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她问那人。
那人放下酒杯,回道:“此乃《诗经》中的《越人歌》。汉代刘向编纂的《说苑》有载:楚襄成君刚受爵那日,穿着华丽衣裳,被随从们簇拥着来到河边。楚大夫庄辛恰好路过,他拜见完襄成君站起来,想和襄成君握一握手。然而握手在那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是一种极不严肃的行为,故而襄成君听后十分生气,神色大变。庄辛见了也有点不自在,他转身去洗了洗手,给襄成君讲了一个鄂君子的故事:
一天,鄂君子坐在一条富丽堂皇的刻有青鸟的游船上,听见一位掌楫的越人在拥桨歌唱。歌声委婉动听,鄂君子很受感动,却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于是鄂君子招来了一位通晓越国语言的楚人,让他将划船人的歌词翻译成楚国话。这就是后世闻名的《越人歌》。鄂君子听明白歌词的意思后,立即走上前,拥抱了那位划船人,并把绣花被盖到那人身上。
襄成君听完这个故事,也走上前去,向庄辛伸出了友好的双手。”
“当时楚越虽是邻国,但语言不通,交流需要借助翻译。而今日这场戏,引用此曲,便是要表达:即便是言语不通,也无法阻碍真情的传达。”
“嗯。”男子点点头,而后,站起身,走出屏风,来到她面前,作揖道:“在下吴业怀。敢问兄台大名?”
她打量着眼前这位翩翩公子。只见他一袭白衣出尘,虽是布衣,却掩不住他周身透出的英豪之气,剑眉之下,一双如朝露般清澈的双眼,额前低垂的青丝更添了几分柔情,丹唇詹皓齿,温润如玉。童淑雅看得出神,许久才回过神,起身道:“小生姓童。既然古人名仕以握手来问候,不如我们也便效仿古人。”说罢,向他伸出手来。
他直起身子,望着眼前的少女,微微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而这一抹淡淡的笑意,便令她此生难忘。这幅俊美容颜,童淑雅莫名有种熟悉感,又说不上来是在何处见过。
他挽起衣袖,露出那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而后,不由惊叹:“童兄的手竟如女子般嫩滑!”
她连忙收回了手,垂下头,回避她的眼神,生怕自己女扮男装的事被发现。
吴业怀浅浅一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回童府的路上,淑雅抚摸着那只与吴业怀握过的手,如同抚摸着一件心爱的稀世珍宝,脑海中浮现着他那英俊的容颜,越想越觉得熟悉,便问自己的贴身侍女小蝶:“方才那位吴公子,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侍女想了想,回:“小蝶并不记得先前小姐与那吴公子见过。”
淑雅半信半疑,若有所思地继续往前走。
自那日初见,他们时常在畅音阁偶遇,见彼此有缘,又甚是投机,索性相约一同听曲看戏。童淑雅常以男装赴约,自以为吴业怀并不知她是女儿身,只当是知己对待,可淑雅对这个满腹诗书又气宇非凡的公子的好感却与日俱增。
一日,他二人聊得很欢,便多饮了几杯。吴业怀趁着醉意上头,抓着童淑雅的手,坦言:“我吴某人何其之幸,得一知己如你,此生足矣!若你是女儿家,我定会娶你。”说罢,便扑通倒下,沉沉睡去。
淑雅听闻这话,顿觉两颊微烫,已不知是因不胜酒力而气血上涌还是害羞。她轻轻地将自己手从吴业怀的掌中抽出来,低声喃喃:“可我……”她转而见他已合上了眼,便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垂下头,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这日,童淑雅请吴业怀到自己家中做客,想趁机说服父亲同意他俩的婚事。
童淑雅将他带到客厅,对他说:“你先坐,我去换身衣服便来。”说罢,只身去了后院。
她走后,吴业怀在屋内转了转,见墙壁上的名家字画,回想起方才进门一路走来的院落布置,还有府上打扫的仆人,心中神往,却又有几分自嘲:“见童兄平日穿着,我应草就猜到童兄的家境了。”
这时,侍女来给他奉茶:“吴公子请。”
他在会客厅候着,饮了一盏茶,侍女又为他再续上的一盏已然放凉,终是不见童兄前来。这时,他意外听闻院外有对话声:
“为何不可啊,爹?”
“你是童府的二小姐,我童佑仁的掌上明珠,从小锦衣玉食。贫穷夫妻百事哀,他又没钱又没功名,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我和你娘岂能放心将你嫁给他这种人?”
“吴兄会考取功名的。”童淑雅信誓旦旦地说。
“那就等先他考上了,再谈婚事吧。”童老爷说罢,甩手要走。淑雅赶忙拦住,可她一回头,竟发现吴业怀正站在门口望着他们,心中一惊。
吴业怀见到眼前这个身着女装,亭亭玉立的童淑雅,一时间全明白了:童家并没有什么二少爷,而是二小姐。而比这个跟令他难以释怀的,是童老爷方才的一袭话,如同一把刀子,深深刺入他的心头,连同他的自尊一起,碾得粉碎,可脑海中有个念头,却更加坚定。
出于礼貌,他向童老爷作揖行礼,告辞离开。
淑雅见他要走,怕是因她以男装骗他,赶忙追去,拉住他,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吴业怀驻足,望着一脸愧疚的童二小姐,推开她的手,作揖,道:“童小姐,是在下唐突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走得那般决绝。
淑雅连忙追上前去。
“拦着小姐!”
童老爷在后面一声令下,不知从何处上来两名强壮的侍从,将童淑雅拦住。她挣脱不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离开,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业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