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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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志成挺直腰杆，一本正经，“你这是咋回事，”激动不已”写成”激痛不也”，四个字竟然有两个错字，难道接到亲人的来信心里不舒服？完全是你表达错了，对他们的思念不能说相思，相思专指异性感情方面的事情；”梦寐以求”是个形容词，偏正式结构，一般作谓语、定语，你除了把寐字写错，用法也欠妥当。”女孩子羞愧难当，撒娇剪断他的话，“别扫兴啦，再说我把你赶出去，不要你吃饭了！”

老人家不声不响地立在房门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上学的时候要你努力把成绩提高，你说情愿割牛草；要你发奋读书，你说宁愿以后养猪；多花一点心思到书本上，不至于那么差劲吧；这下好啦，写一封回信还得求别人，几句简单的话也说不通，简直气死我了！”

皇巧玲可怜巴巴的目光投过去，低声求饶，“爸，别当着外人叽叽歪歪，多掉面子；你去厨房做菜，我跟他学一学，不就得啦。”

饭桌上皇海平礼貌周到，频频举杯，村俗无比，豪爽中尽显一片真诚，朴实间弱带几分憨厚。两杯白酒下肚，他含泪讲述了姐姐出走的经历：

民国三十七年，皇海琴在县师范读书，校庆活动中苏伟台看上了她，因为他年龄大十一岁，故乡已有家室，皇家父母多番抗议。但痴情男女死心塌地，棒打不散，两位老人最后只得默许，全成他们。苏伟台是县党部二把手，知道自己的后台，摇摇欲坠，当时有充足的时间外逃，可刚好那几天皇海琴回到乡下老家。他舍不得抛下心上人，仓猝中找了过来，这就错过了最佳逃离机会，南下的解放军迅速占领县城。苏伟台、皇海琴如惊弓之鸟，在芦苇丛中掩藏七天七夜，每晚深更半夜皇海平步行四里多路，然后独自划船摇桨，胆战心惊送来饭菜。最后皇家变卖了部分田地，连独儿子的订婚手饰也搭了进去，这样才凑齐他们出境盘费。

解放后，人们忙着抓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想着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皇家自然受到连累，先是划成富农成分，后来是黑五类，枷锁一个接一个，光苏伟台三个字让皇海平全家吃尽了苦头。在政治压倒一切的年代里，牛鬼蛇神的儿子很难找到老婆，他一路坎坷，直到三十岁才娶了个患有严重癔病的女人。生下儿子，这个家庭有了欢乐，可皇勤勤七岁时候，因为高空坠物砸成脑震荡，他又跌进苦难的深渊……

柳志成大致知晓皇氏家族的前世今生，和皇海琴夫妻出境的前因后果，熬上两个夜工，洋洋洒洒写满五页材料纸。按照古训和苏老的写作风格，莫聊国事，莫论人非；一不谈意识形态，二不抨击时政，三不评论过去的运动；只讲大好形势，只讲旧貌变新颜，只讲亲人们的状况和思念。两位年已古稀的老人，获悉回信，感慨万千，多次夜不能寐，曾经的谣言变成现实，曾经想像的痛苦是那么肤浅，大难过去，如今更加感受到血浓于水，骨肉相连的亲情牵挂。娘家是无辜的，亲人付出太多，为了给心灵一份藉慰，也算是一种补偿，他们随即汇来两万元，嘱咐皇海平先还清做房欠款，然后设法给侄子治病，差钱再由他们帮助解决。

鸿雁传书，凤凰男同那位远在天边，素不相识的老人保持两个月往来一封信。苏伟台不愧老牌大学生，任职过县府政治主官，保留着竖式书信写法，一手繁体字颇有王曦之风格，既融入了儒家的坚毅果敢和进取，也蕴藏了老庄的虚淡散远和宁静，隽永秀丽，字字珠玑，活生生一个现代书法家；文字功底也不逊色，每封信都是长篇大论，行云流水，博学多才，寓意深刻，谴字造句十分贴切，比喻夸张犹为形象，连标点符号也不马虎。柳志成从中领略到汉语文字的丰赡和粹美，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次都尽心尽力，写上三四千字，尽可能解答他提出的问题，告之家乡新的变化，顺便也夹杂着自己的感想和困惑。时间长了，彼此谈古论今，八卦奇闻，畅所欲言，慢慢变成莫逆之交。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每次来信先由皇巧玲和柳志成分享，一知半解后读给老爸听。每阅一封信，她就发一次快乐的牢骚，“这些老人家吃多了没事做，本来蘇偉臺三个字才十几笔，他偏要写成几十笔，我看见了就烦躁，简直是浪费时间！”凤凰男饱览佳丽风彩，不失时机点拨，“山是一步一步蹬上来的，船是一撸一撸摇出去的，时间久了自然耳熟能详。你写信过去不一定用繁体字，但要逐渐掌握，每天多认识五个字也有进步，知己知彼才便于交流、回复。”

皇巧玲像朝阳下的露珠，剔透自然，“我写什么，绞尽脑汁，一封信凑不齐几百个字，哪有这些话哆里巴嗦？”柳志成谆谆教诲，“怎么没东西写，亲人朋友之间最重视感情，你看这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多善感多精彩，一语道出远方亲人的思念，后面还有两句没有表达出来，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