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流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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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鬼哭狼嚎的魔气翻涌中，白衣仙人身姿轻盈，格格不入地穿过阴暗，飘摇落在镇石之前。
少君已经被吸收了大半，此时像个孤魂野鬼一样虚晃着身形，呆愣愣地看向不请自来的知蘅，咧嘴一笑。
“你来、你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无比，似婴儿啼哭，在这毛骨悚然的环境里还真有几分鬼号的既视感。
知蘅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穿过少君化作虚形的身体，一手贴在冰冷的镇石上，冷肃道：“带我进去。”
镇石如有感应，竟肉眼可见地颤动起来——下一刻，知蘅只觉一股来历不明的寒风自裂缝之中飒飒吹来，其间夹杂着难以辨明的低语声，透过身体直接在神魂之上盘旋不散。
她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处，周身的魔气则蠢蠢欲动地围绕在白衣仙人周围，又是贪婪又是畏惧地虎视眈眈。
忽然，那裂隙之中猛然窜出一股冰冷刺骨的猩红魔气，一眨眼的功夫便将知蘅包裹了个严严实实，蓦地将她整个人囫囵吞了进去！
知蘅屏住呼吸，魔气贴近一瞬时犹如被扔进了万年冰窟里，寒气自指尖足底侵入骨髓穴脉，登时便将她冻了个彻彻底底。
所有的仙法咒术都抵不上半点用——在来自千万年前的魔尊面前，如蝼蚁般不值一提。
知蘅眼前先是一黑，而后倏然变白，炫目的亮色叫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挡了挡。
掌心里突然落入了丝丝凉意。
她一愣，与此同时脚下也落了地——触感绵软冰凉，稍稍用力便踩下去一道凹陷的痕迹。
居然是一片落雪之地。
她放下手，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这一片无边无垠的雪地，意识到这里居然是自己的灵识之境。
什么意思，魔尊要和她在灵识之境里煮茶论道不成？
她边打量着周遭边往前迈了一步，可刚抬起脚的一瞬便只觉如千钧压顶，登时踉跄一步动弹不得，回过神来时手脚都跟着打颤。
——居然在自己的灵识之境里被对方压制地寸步难行？
就在此时，那如钟鸣击鼎似的沉闷声响悠悠地响了起来：
“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知蘅揣摩了一下这两个词，觉得还真挺适合自己的。
她握了握拳，不以为意地重新站直了身，任由冰凉的雪点子敲打在身上脸上，不卑不亢地面朝着声音的来向道：
“我先前说过不会让你如愿以偿，便一定会做到。”
“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可以一试。”
话音方落，雾蒙蒙的飞雪之中逐渐出现一道高耸如山的身影——许久未见的魔尊比起上次身形明晰了不少，对方顶着璨如鎏金的眼睛默默看了知蘅一阵，忽然两眼一闭，巨大无比的身形顷刻收束凝结，最终化作一人高的人型生物缓缓落在了她面前。
那人型生物周身都是翻涌不止的黑雾，浑身上下只笼着一件漆黑的袍子，猩红的魔气正从袍底袖口四散而出，并看不清面容。
知蘅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心道这便是他口中所谓的魔尊之相了。
只可惜，这魔尊之相并不比先前那些朱雀青龙的妖兽模样好说话——只见他突然一笑，抬起手来往虚空一掐！
霎时，知蘅只觉得脖颈被人牢牢地抓在掌心，成了一支脆弱不堪的芦苇。
她闷哼一声，四肢却有千钧之重，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你很有胆子。”魔尊的声音似男似女，嗡鸣如空谷作响，怎么都说不上是好听。“可是只有一股莽劲儿，是不够的。”
他勾了勾手指，将知蘅生拉硬拽到面前来，讥讽道：“李磬一剑也不过将我镇压百年，如今你一个修行百载的小仙，他一个半吊子的棠溪剑主，要如何兴风作浪？”
知蘅被他隔空掐着脖子，一口气断断续续喘不上来，却还是强撑着掀起眼皮与魔尊对视——好吧，找不着他的眼睛在哪，她便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团蒙在对方脸上的黑雾，满眼的临危不惧。
或许意识到知蘅有话要说，魔尊“心慈手软”地送了些桎梏，知蘅猛地喘了一口气，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后低哑着道：“有何不能？”
她本是一身狼狈，可说这话的时候又是实打实的视死如归，竟然诡异地让人琢磨出了几分大义凛然。
魔尊意味深长地轻哼一声。
而就在下一秒，周遭风雪忽而停歇，魔尊动作一滞，随即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三支锋利无比的冰锥正汇集于他头顶，电光火石间猛然向下刺去！
魔尊冷笑一声，千钧一发之际松开了禁锢着知蘅的手向后一撤，堪堪躲过那冰锥势如破竹的攻击。
知蘅跌坐在地上，捂着喉咙喘了好几口气，便一刻不停地伸手召来漫天风雪，于虚空之中化作龙形，咆哮着飞向刚刚站定的魔尊！
她竭力才挣回来灵识之境的主导权，必须速战速决。
那魔尊看着那威风凛凛的风龙，从喉咙里碾出一声怪异的笑来。
“鸡毛蒜皮的本事，也想与我抗衡？”
只一个照面，自他那飘扬的袖袍下铺天盖地地蔓延出猩红的魔气来，如滔天巨浪般将飞驰而来的巨龙吞入其中！
知蘅不冷不热的声音遥遥传来：“是，以我的本事确实无法与魔尊抗衡。”
她站在那里，衣袍被鼓噪的烈风吹得上下翻飞，恍惚间要将白衣仙人单薄的身躯也撕扯干净一般——可她站得又是那么直，宛如天塌下来了也丝毫不惧般生了副不折的脊椎。
知蘅道：“不过我这一魄尚且未归位，你也始终是在镇石的镇压之下。”
魔尊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忽然不作声了。
知蘅视若罔闻，接着道：“你做了一件错事，那便是在我的灵识之境里现身。”
“虽说现如今你我大抵已开始融合，但我的神识还能出现在此，就表示知蘅这一魂还尚存于世。”
灵识之境中的气温随着她的话语逐渐低下去，层层稀薄的冰霜竟攀上了白衣仙人的手脚衣袍，她却站得岿然不动，甚至天不怕地不怕地笑了下。
“既是如此，那便给了我不少的机会。”
魔尊忽然道：“你打算借用镇石的力量？”
话音方落，只见那滔天的魔气猛然向知蘅席卷而来，霎那间将素白一片的天地吞噬成猩红的血色！
“身化魔魂妄自动用镇石，你可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知蘅微垂了眉目：“大不了就是魂魄残缺，自此沦为孤魂野鬼。”
魔尊冷笑一声，道：“想得美！你要同我一起，魂飞魄散！”
那翻涌的魔气只须臾便将白衣仙人吞入腹中，猩红一闪间依稀见其淡然清冽的眉目似有笑意，和声道：“不，我不会的。”
“有人……会把我带回去的。”
魔气躁动不安，在飞雪中此起彼伏，彻底将仙人吞噬地一干二净。
而下一刻，只见数道金光自其中猛地射出，以摧枯拉朽之势眨眼间将魔息自当中撕裂开来！
魔尊如遭重击，连连退步稳住身形，周身的魔气则如临大敌般开始惊声尖叫，一时间如鬼哭狼嚎好不热闹。
“这是……”魔尊意识到了什么，咬着牙笑道：“好，好……”
“那便看看，你能不能镇得住我！”
那金光在空中凝聚成数道难以辨别的符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道道锁链盘旋掠向魔尊。而对方也凝聚魔气化形，几条獠牙外露的巨蟒迎面与锁链相击相撞，刹那间两股霸烈的气息汇聚一处，灵识之境剧烈颤动起来！
落雪自地面飞旋而起，寒风也在交战中失了方向胡乱吹拂，白茫茫天地一片中只见金光红蛇时而乍现，每每相撞便是掀起扭曲空间般的可怖余波。
而这片本是清净之地的主人，却不见了踪迹。
空气有些冷，还带着潮湿，不是很舒坦。
她觉得身子有些沉，像是被埋进了千层静谧的水中，冷水严丝合缝地盖住了身上每一寸角落，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耳边似乎有悉悉索索的嘈杂声，由远及近，却隔着数丈深的水面，听不真切。
她像是被埋进了无人问津的空无之地，只有寂寥为伴。
蓦地，一声清晰的击水声砸在耳膜上。
一切静谧如被这声响砸碎，噼噼哩哩地剥落下来——
知蘅睁开了眼。
她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数米外是人工堆砌起的池塘，池中栽着一望无际的荷花，上架精雕细刻木桥，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手笔。
周遭鸟鸣啁啾，清风和缓，正是一派的凉夏美景。
她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清脆的击水声。
一个小孩儿面对着池塘，手里碰了四五块脏兮兮的鹅卵石，正往池水里投得不亦乐乎。
知蘅没来由地有些熟悉，试探性地起身向那小孩走去，可她才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一人的呼喊：
“小姐！您又一个人乱跑！”
“小姐”这两个字像把小钩子，在知蘅心底不轻不重地勾了下，她与那小孩齐齐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倒腾着不方便的腿脚抱怨着走来，径直传过了知蘅，一把将小孩怀里的石头拍掉了。
鹅卵石“劈里啪啦”砸了一地，有些滚得远了些，停在了知蘅脚边。
白衣仙人看看脚下的石头，思索片刻后俯身想去捡，果不其然如虚影般穿过了。
“你如今是个残影，碰不到的。”
兀地，有一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知蘅飞速一转身，只见一白衣男子负手踱步而来，眉眼俊朗身姿挺拔，满身的潇洒自在，见着知蘅了也只是十分和气地含笑一点头，道：
“初次见面，阁下……可是知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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