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端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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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蘅虽是成仙多年，可到底还是心思细腻，洞天锦囊里准备的东西一样不少。虞钦腾出了一块干净地方，将就着铺了睡觉的褥子便躺在了上面，小曲则换好了成雪带来了衣衫，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虞钦眼也没睁，开口道：“把脸洗一洗，脏成什么样了。”
小曲闻言擦了擦面颊——麓霞山上常年是银装素裹，朔风凛凛侵肌裂骨，她这一擦便触到了干燥开裂的皮肤，便又是疼得呲牙咧嘴了一阵。
估摸是嫌她烦了，虞钦“啧”了一声后将洞天锦囊丢了过去，翻了个身叫她自己清理去。
小曲撅着嘴又瞪他一眼，自己悉悉索索地收整去了。
他闭眼小憩了一阵，不用睁眼就知道小姑娘又悄悄地凑到了自己身边，将锦囊搁到了自个儿脑袋边上，又轻手轻脚地缩回了自个儿铺设好的褥子里去了。
虞钦阖着眼，心里头却还在算计。
——那小姑娘不是先天的哑巴，若是有朝一日记起过去又能言语了，那自己岂不是要露馅。
只是如今她人也清醒，又与知蘅有所接触，是万万不能轻易下手的。况且兜里的灭生毒本便所剩无多，再怎么说也是要也是要留着点家底给自己保命用的。
他越想心里越烦，一时间没有觉察小曲又凑到了他边上，搁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虞钦瞬间回神，条件反射地弹起身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
小曲吃痛，瘦得和竹竿子一样的手腕快要被他这么用力一抓给掰断了，眼底顷刻间便涌上泪花来。
虞钦盯了她两秒，目光下移到床边摆着的红果子上，猛烈跳动的心脏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松开手，小曲立刻抽着鼻子揉腕子去了。
那果子红彤彤的，叫不上名字，想是蓬莱栽种的好东西。虞钦拿起来左右瞧了瞧，不像是下过毒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满眼含泪的小曲，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道：
“以后不要……不通知就靠近我。”
小曲皱着一张脸瞪他一眼，赌着气扭脸走了，后悔自个儿自作哪门子的多情去给他送果子吃。
虞钦手里转了转果子，犹豫片刻后搁在唇边咬了一口，丰盈的汁水一瞬间迸发出来，清甜可口。他没料到如此美味，三两口便吞下了肚。
他似乎有好一段时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小曲还在生气，背对着虞钦小口小口地啃着果子，虞钦便扭头看着西沉的太阳，心里盘算着下次见着知蘅时的话术。
然而他想了一晚上，知蘅却没有出现，一连十几日都没有消息。
是自己这个凡人身上的尘喧气儿太重了？蓬莱仙境也洗不干净？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不远处的小曲却先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叫唤。
小姑娘正裹着绒衣在雪里滚，丝毫记不得前些日子这白花花的碎雪险些要了她的命，玩得可谓是不亦乐乎。
虞钦顺着瞧过去，小曲正给他比划着些什么——他一个人琢磨了两三日，为了获取知蘅的信任，还是决定放下些许忧虑给这个小丫头当一阵子监护人。
毕竟没人知道这小姑娘是不是就这么哑下去了，能安生一日是一日吧。
小曲到底还是个孩子，今日气一气明日便抛诸脑后，又满脸期待地来找他要洞天锦囊。这一来二去，对虞钦那些有的没的的顾虑便也消除了大半。
他环臂走上前去，百无聊赖地问道：“你又翻出来什么好东西……”
话音未落，虞钦瞳孔便是一缩，随即三两步上前去把小曲拽了过来，满脸凝重地四下观察着。
小曲不明所以，在他身后探出头来看向刚才自己指着的地方——
那里绵延了一连串的脚印，紧凑狭长，利爪清晰，瞧着似乎是狼犬一类的东西。
他可从没有听说过麓霞山上还有狼。
虞钦警惕地拽过小曲便往里走，边道：“回去吧，天快黑了。”
小曲还在指着那处脚印，咿咿呀呀地发出疑问。虞钦满口敷衍地答道：“啊，对对，这山上有狼，要是晚上不回家就要被狼吃掉了。”
小曲被他唬住了，便飞快倒腾起脚下来，一溜烟儿跑回了庙里。
虞钦则在四周巡视了一番，好在没有发现更多的脚印。他站在庙门口，愁眉紧锁地垂眸思索着。
麓霞山上不该有狼，若是真有的知蘅断然不会只字未提。
而现如今凭空出现的那些脚印，让他只有一个猜想。
是摘星门的人。
摘星门中不乏有饲养狼犬的弟子，对外美其名曰降伏灵兽，虞钦可是领教过它们的厉害。
放火烧山的那群人回去之后定是禀告了知蘅的事，他们因而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敢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摸声地牵着狼犬上山来搜寻他的踪迹。
虞钦越想越心惊，末了还不合时宜地想笑——他虞钦何德何能，叫摘星门的人这般惦记。
只是不知那洞天锦囊里有没有防身的武器，这麓霞山天寒地冻的，都叫他无法去配置毒药了。
小曲在后面看着他，又发出了几声动静，左右意思是天黑了，叫虞钦赶紧回来。
虞钦应了一声，又转头看向白雪皑皑的道路，敛去了眸中的一丝戾气。
来了又怎样，不过是再杀他们一回便是。
且说蓬莱仙境，知蘅打点完虞钦的事后便投身了另一件事——原是近日又有一成仙得道的人物到了蓬莱，族谱里同她有几分血缘干系，论起也是个侄儿辈的，便被引到了她这麓瑕宫中且照料几日。
按理，成仙后应当是先去天尊处见过叩首，方才能得仙格入蓬莱才是，只是这位却是个奇人，但凡挨近了天尊半步便要头晕目眩魂魄离体。也恰逢天尊闭关，众仙便先搁置了此事，丢给与他有些许关系的知蘅看管上一段时日。
知蘅推拒不得，又是个不善言辞的，只能将就着把人先接回了麓瑕宫。
蓬莱乃为世外之所，除去天尊一人居于九天之上潜心修行，其余众仙皆住于悬于海上的一座座仙山之上，以廊桥鸾车相连，其间不免是云雾缭绕，又常见仙鹤盘旋，故而那新来的小仙不由自主地惊叹了好一番。
他自言名唤杨昇，早便听说自家有个神仙亲戚，故而自己勤加修炼进入荆云门，终于是得以得道成仙。
听他一个劲儿地说道着修仙之路，知蘅只是点头，实在不清楚自己何时有了这门远房亲戚。
成雪则在暗地里偷偷拉着化冰，抱怨道：
“那小子当真是神仙吗？看着一点都不像……”
杨昇兴冲冲地问她，成仙之后可有什么奥妙法则，能否获得什么通天修为。知蘅添了杯茶，不疾不徐地泼他冷水：
“如若人人都能得了那通天的修为，那天尊也不必修行这么多年了。”
杨昇噎了下，又问道：“那人世间可有供庙？以参拜些许……”
知蘅道：“蓬莱之中仙家众多，也并非人人都有供庙，那供庙本便是人间百姓自发修筑的，福至心灵得以与仙家相通，如若只是岌岌无名的小仙，那便是无人问津了。”
——就像她自己，虽说是有个供庙，可这百年来又有几人牵来上香供奉过？
杨昇明显是坐不住了，两手搁在桌案上绞在一处，颇为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知蘅瞧他一眼，道：“若是追逐功名，便不当成仙至蓬莱，留在人间界才是方便些。”
被她一眼瞧出了心思，杨昇不尴不尬地“嘿嘿”笑了一声，道：“哪能啊，人间修仙之辈皆以成仙为顶级功名呢。”
知蘅不置可否。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几日，成雪便来道——灵毕真君回来了。
知蘅于是即刻动身前去拜访，临走前还叮嘱杨昇道，千万不可四处乱跑，他现在还没得仙格，若是被那些不讲情面的天兵捉住了就是百口莫辩。
灵毕真君苏让，天赋异禀心高气傲，又是个好斗不安生的，知蘅随着侍童走时便已察觉到几分不适，直到在演武台看见刚扔下□□的苏让本人时，那不适便又加了一层。
苏让瞧着正憋了一肚子的火，地上已经摆着一柄从中折断的□□，端口参差，看上去是生生被打折了的。
见着知蘅来了，他便从演武台上跳下来，面色不虞道：“何事？”
知蘅不清楚他这出游一趟受了哪门子的气，想来也与自己无关，便从容不迫地将麓霞山的事说了。
苏让越听脸色是越不好，挥手便让仙侍去向摘星门问话，而后对知蘅道：
“此事我一概不知，如若那些个凡家子弟当真做出这么有损我颜面的事，便是抽他几百次扔出摘星门也不足惜。”
知蘅道：“灵毕真君不必动怒，只是望真君查明原委才是。”
苏让道：“不用你多说，这事我自然会查清楚——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趁着我不在时胡作非为。”
见他说着又来了火气，不知又要有几根□□遭殃，知蘅见好就收，及时抽身而退，不做多留便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她转身时，苏让忽而想起了什么，对她道：
“前些日子倒是有人向我来报，说是有几名外出巡查的弟子失踪了，就在麓霞山一带。”
知蘅回身看他。
苏让同样注视着她，目光里是不动声色的猜度。
“麓瑕真君……也应当好生查一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