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梦魇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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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莫北宸坐在书桌前，跟随太傅学习着他听不懂的之乎者也。
窗外阳光晴好，时不时有鸟儿落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他出去一起玩，树下是母亲背对着他修剪花枝的身影。
他记得母亲喜欢的花叫萱草，他在书上看到的，橘黄色的大花明媚艳丽，很像母亲。但宫中不种萱草花，母亲便在自己宫中种了许多芍药，开起花来大朵大朵的，也像母亲会喜欢的花。
母亲总是修剪它们，总把枝子剪得光秃秃的，父皇在时也问过，母亲当时说：“若花娇媚，一枝独秀足以，又何须繁花锦簇。”
哦对，父皇不在了。
想到此处，莫北宸扁了扁嘴。
“皇上，可是这文章中哪句让皇上有所感触了？”太傅见状问道。
莫北宸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太傅无奈摆了摆手，将书本放下走出门去，算是宣布下课。
母亲站在窗外看他，树叶的阴影盖在她脸上，看不清样貌。
十三岁的莫北宸又一次下朝回到自己寝宫，他登基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如今他已全懂了。母亲她……是个令人敬佩的女人，但也令他畏惧。
自五岁登基起，母亲对他的教导一年比一年严苛，他的休息时间也越来越少。他还是不懂，朝上的事一直由母亲把持，他有必要学这么多吗。
“皇上，奴婢想着皇上回来肯定饿了，今日命膳房准备的是蜜饯，皇上快来尝尝。”他的贴身小宫女端着从膳房带回来的点心道。
“谢谢琳琅！”莫北宸甜甜的道谢。
宫中他最喜欢琳琅。
她总是在下朝后给他带各式各样的小吃哄他开心，被母亲责打到皮开肉绽时也是琳琅偷偷为他上药。
他好像知道自己对琳琅是什么情感，却又不太明白。他是喜欢看琳琅笑，喜欢下朝后同琳琅抱怨，喜欢上药时琳琅的手指一点点滑过他的伤口，抚上他的肌肤，带着丝丝凉意和淡淡的药香……
想到此处他有些羞红了脸。
“诶？皇上，这是什么？”琳琅疑惑的看着他，伸手向他抓来。
莫北宸吓得慌乱起身，拍开琳琅不规矩的手，低着羞红的脸斥道：“别闹！没规矩。”
琳琅脑子一转，脸也微微发烫，但看看莫北宸的委屈样子，她又忍不出噗嗤一声笑了。
窗外阳光晴好，两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
十六岁的莫北宸伏在案上处理奏折，边关又吃紧了，南方又水患了，山匪又洗劫村民了……大大小小的事物看得他头疼，从前是母后处理，自从上次他同母后吵了一架，母后便索性将这些琐碎事全丢给了他。
“皇上，奴婢给您换杯茶。”琳琅端着沏好的茶走了进来。
“放这儿吧。”莫北宸正学着处理政事，也只有琳琅进来时，他才会从奏折中挪开目光。眼睛不过随意一瞥，却看到了琳琅手上的烫伤，“手怎么了！”
不问还好，莫北宸一问，琳琅再控制不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委屈巴巴的说：“太后娘娘斥责奴婢手脚不利索，就罚奴婢，罚奴婢……罚握碳……”
“什么！”莫北宸气急起身，茶杯“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母后越来越过分了，宫女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何苦这样残忍的作践别人！更何况还总是处处针对琳琅。
琳琅被莫北宸的冲动吓了一跳，看着地上的茶杯又害怕的扯了扯他的衣角：“皇上，您要为了奴婢去找太后理论吗？”
莫北宸捧着琳琅的脸为她擦掉眼泪，安慰道：“这事儿是母后过分了，我给你讨公道去。”
“皇上……”琳琅摇摇他的手臂，笑了笑算是安抚他的情绪，“皇上为奴婢伤了您和太后娘娘的母子之情不值得的，皇上这般在意奴婢，奴婢也就知足了。”
“琳琅……”莫北宸心疼的捧起她的手，她总是这样为他着想。
“皇上别难过，奴婢身份卑贱，不值得皇上为奴婢难过。”琳琅收回手，温和的笑着宽慰莫北宸。
“琳琅……”莫北宸看着琳琅，话在口中绕了千百个来回，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琳琅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盯着莫北宸的双眼怯怯的问：“皇上……是要册封奴婢吗？”
莫北宸还来不及开口，门被“啪”得一声推开，太后在宫人的簇拥下慢步走进屋内。如此变故已然出乎了琳琅的预料，她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皇上要册封谁啊？”太后转过身，看着莫北宸缓缓开口。
莫北宸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看看地上的琳琅，又想想她手上的伤，直视太后的眼睛坚定的说：“朕！要册封宫女琳琅为妃。”
“哦？册封为妃，不是为后吗？”太后挑眉问道。
莫北宸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向身后的老宫女萱芳使了个眼色，萱芳狠狠一脚踢向琳琅，将她整个人踢倒在茶杯碎片上。
“母后！”莫北宸见状，一个箭步赶忙冲上前将琳琅扶起，“母后若恩准，朕……朕想立琳琅为后！”
“哀家不准。”太后略带挑衅的回答。
“母后……”
“来人。”太后打断莫北宸的话，唤来身后侍卫，“把这个贱婢带走。”
“母后！”莫北宸气急一把抓住太后的肩膀，狠狠盯着她的眼睛，“母后，朕是皇帝……”
太后侧身，看着儿子捏在自己肩处的手，轻飘飘的说：“皇上，你是我朝皇帝。”
说罢甩开莫北宸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任凭他在屋内如何怒目圆睁，如何捶胸顿足，如何痛苦自责，终是于事无补。
几天后，莫北宸偷偷溜到刑场。
高台上的女子，众目睽睽之下被绑在柱子上，蓬头垢面，脸上满是憔悴，几日的折磨使她早已失去了少女的青春活泼，她的脚下堆满了大把的干柴。
母后好狠，不过是一个宫女，不过是他情深偏爱的宫女，为何如此？何必如此！
几天前母后下旨将琳琅处死，当众处以火刑。他是打算救她的，他本可以救她的……但是……
“青云观道长卜卦说她是妖女，青云观的话……皇上也要质疑吗？”
母后当时就是这样回答他的。
妖女？怎么可能。
但青云观早在开国初便已深受百姓爱戴，百姓对青云观的法术深信不疑，事实上青云观卜卦确实从未出错。但是……但是……
怎么可能！
会不会是母后威胁青云观作假？
那又如何……如今世人只知道这是青云观之言，背后权谋算计，利益勾连天下人谁又会在意呢。
莫北宸的双手在袍子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却拿不下主意。
没办法了吗？他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青云观如此断定，世人便会如此断定。天下之大，这世上却再没有琳琅容身之所。
若他拼死救下琳琅呢？
救下之后呢？
百姓如何？朝堂如何？天下如何！
“皇上，你是我朝的皇帝。”
母后这句话不断在他耳边回荡。
他是皇帝啊！他是祈耀的皇帝啊！
琳琅无辜，但百姓何辜？江山何辜！他不忍弃琳琅不顾，但是他又怎能……怎能弃天下百姓不顾，弃江山不顾！
行刑官看了看日头，时辰已到！
“皇上——”
脚下是熊熊烈火，琳琅望着人群，她在寻找。
他一定会来的，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她也相信他肯定会来！
“皇上——”
火势越来越大，火舌迅速舔上了她的脚趾、小腿、腰腹。
他没来吗？他怎么还不来？他……不打算救她吗！
“皇上——”
声嘶力竭的喊叫一声一声，穿过人群，也刺穿了站在人群最后的莫北宸的心。
琳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哪怕只是回应一声，他也做不到。
他是皇帝，是百姓的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他不能——他不能愚弄百姓啊……
“皇上……”
火焰逐渐爬满她的全身，灼烧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喊，滚滚浓烟趁虚而入爬进她的咽喉，呛得她难以发声。
皇上……
莫北宸死死盯住高台上的琳琅，一幕一幕，一声一声，他都牢牢印刻在心中，午夜梦回之际，反反复复。
琳琅……琳琅……
去他妈的百姓！去他妈的天下！
“琳琅——”
莫北宸叫喊着睁开眼猛地坐起，四周一片漆黑，没有刑场，没有烈火，没有琳琅。
这是他的寝宫，这里还是他的寝宫。
“皇上？”门外值班的小太监听到房内的叫喊，却又不好贸然闯进，只得拍门询问。
莫北宸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刚刚是梦？又是梦……
“朕没事。”
听到屋内答话，小太监又站回原位安心值夜。
莫北宸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的寝宫中，紧紧抱住自己，蜷缩在床上，将头埋在膝间。午夜梦回，反反复复。
江山，百姓，天下……一切一切他无法放下的，也许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能短暂的放下吧。
青云观中那人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与火场时的琳琅交织闪烁。
是你吗琳琅？一定是你吧。
春风不改故人面，再见你时，眉眼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