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灿如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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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街小巷中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洛瑛东看看，西逛逛，也不买什么，只是好奇的拿在手中把玩。
倒不是她不想买点什么，只是一来她偷跑出来浪迹天涯，身上实在不好带些乱七八糟的累赘，另一个是因为她实在囊中羞涩啊！
她承认，偷跑这事是她一时冲动了。
如今权衡利弊之下细一想，留在相府，上青云观也不一定就会被火烧嘛。更何况到时候真有什么事故，编个谎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洛瑛一拍脑门，懊悔不已。
放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怎么头脑一热就跑出来了呢。
洛瑛边想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京城说大倒也没多大，随便走走便将可逛的都逛完了。说来也怪，自己如今是相府千金，走了这许多时辰街上竟无一人认出她来？
转念再想，原身毕竟是相府千金，大家闺秀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京中无人见过倒也合情合理。
“唉，之后要怎么办呢。”街上的小贩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收摊回家了，今天是三十儿，过年的日子大家都想早早回家和亲人团聚过个好年。
回家啊……
洛瑛站在街上，看着往来的行人忽然有些茫然，无论南北西东，他们都是在奔着家的方向走啊……那自己呢？自己的家在哪里呢？还回得去吗？
影子渐渐被落日拉长，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有些落寞。
洛瑛脑子空空的，一直站在原地，等万家灯火渐渐亮起，却没有一盏是为自己而亮。她不知来处，不知归途，早知如此，倒不如喝了那碗孟婆汤落得干净。
“小祖宗！你在这儿做什么！”突然一个过路人上前拉住她，慌乱的左顾右盼要扯她走。
人贩子！
霎时间洛瑛脑中警铃大作，依靠着身体本能反应，当机立断照他迎面骨处狠狠踢了一脚，趁那人吃痛松手之际拔腿就跑！
“哎哟！”徐平吃痛的蹲下，一不留神洛瑛已从手中脱出。
他真无语，自己不过是上街买点熟食，路过这里看到这位大小姐一个人站在这里，还以为她迷了路才好心上前，大过年的做善事也会有报应吗？
徐平看看身后见没人跟上，他强忍着疼痛大步追上又将洛瑛死死拉住。
“你放手！救命啊——来人救命啊——”洛瑛用尽全身力气想将他的脏手甩开，但小女子的力气怎可同壮年男子相提并论，情急之下她只得向周围大声呼救。
“祖宗！你别叫啊，我是相爷的门客！”徐平一把捂住洛瑛的嘴解释道。边说还边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
“唔唔唔……”洛瑛嘴被捂住，只能发出含糊的“唔唔”声。
相爷的门客？他知道她是相府的？
洛瑛迅速捕捉到徐平言语中的关键信息，是否真是门客暂且不谈，但街上一路下来能认出她是相府的，眼前这人可是头一个呢。
洛瑛冷静下来，眼珠乱转示意他松手。
“我松开你可别跑别叫啊，乖乖儿的我送你回府。”嘱咐完徐平释放了她被捂住的嘴，但另一只手仍死死捏着她，迈步带她往相府的方向走。
洛瑛虽不情愿，但也只能被拖拽着跟他走，她不过多询问。
若真是相府门客还认识她，那一言不慎便会路出马脚，到时候怎么说？失忆？不行，这借口不好。失忆顶多是记忆遗忘，怎得连性情都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时冲动她已做错过一次决策，她不能再冒这个险。
这处徐平拉着洛瑛离去，远处恰有一人从邻街走来。来者锦衣华服，气宇轩昂，眉眼中透露着难掩的高傲与贵气。
莫北宸无意间向洛瑛处瞥去，只看到匆匆一抹离去的背影，却在他心里掀起万丈波澜。
是她！
莫北宸追去寻时，倩影早已远去，薄雪遮盖住了脚印，什么都没有留下。
又是错觉吗……
莫北宸站在原地黯然神伤。多少次魂牵梦萦，多少次……他以为是她回来了。可惜，可惜……
“爷，怎么了？”身后小厮紧跟上来，不明白这处雪与方才那处有什么不同。
“没事，回去吧。”宫中还等着他到场开宴呢……
洛瑛起初不信，直到被徐平拉扯着当真回到了相府，洛瑛才相信他真是相府的门客，不禁在暗自庆幸。
还好方才没有一时冲动说错什么话。
快到相府门前，徐平才松开手中的洛瑛。洛瑛以为他是要走，便在这临别前客套的道了声谢。
徐平听后连连摆手：“没事，也不用急着说谢，大过年的我跟你一块儿进去，蹭相爷的酒喝。”
他这样随便，反倒让洛瑛傻眼了。
一起进去？她若是悄悄回屋，谁也不会察觉，这番一起前去拜会相爷还不被抓个正着？
眼下情形那容得洛瑛细想，转眼间徐平早已迈步进府，洛瑛无奈只得紧随其后。
来到会客的厅堂，便看见堂中已齐刷刷跪了不少人，饶是徐平也不由得一愣，心道：“好么，果然这小祖宗是偷跑出去了，平日相爷根本不让她出府，怪不得今日竟会在街上遇到。”
秋宇轩坐在正中稳稳的喝着茶，听到有人走进，眼皮都没抬一下。
徐平眼珠一转，想来今儿这酒应是蹭不着了，大过年的可别平白触了霉头才好。
心下计较一番，徐平向主位的秋宇轩拱手见礼道：“相爷，令千金小人给您送回来了，大过年的小人不便叨扰，小人告退。”
“吃个饭再走吧。”秋宇轩这才放下茶杯问道。
“……”徐平眉尾一抽，这不是邀请，这是命令。但是相爷这样说，他也只能毕恭毕敬的答，“是。”
“好了，既然小姐回来了，大过年的我本也不想罚你们，但小惩大诫免不了，找你们小姐领罚去吧。”秋宇轩言毕，领着徐平到膳厅等待家宴开席。
洛瑛看着跪着的众人有些头疼。
这算什么？恩威并施？祸是她闯的，罚得却是府内众人。
相爷方才说“小惩大诫”，意思是她不能当老好人直接不罚，但若是她真罚了，大过年的这……
“大过年的不便重罚，扣几两银子也就作罢了。”洛瑛思考良久对众人道，随后又从中唤来兰心，对她说，“一会儿吃罢年夜饭，你去我房中取些首饰来赏给大家，大过年的讨个吉利。”
跪着的众人听闻连连谢赏，起初的一点怨气也已被银子砸散。
恩威并施……老狐狸。
交代完这些，洛瑛才由小厮领着也来到了膳厅。
按理说家中女眷是不便见外人的，但今日是三十儿，准备的本就是家宴，至于徐平，一个蹭饭的倒也不必为他兴师动众的把女眷遣回去。
家中人不多，秋宇轩是一家之主，自当坐在主位，两侧分别坐着正妻许玟和客人徐平，洛瑛向父母行了礼顺势坐到母亲身侧。此外，家中也就没别的人了。
秋宇轩只有许玟一房正妻，曾经也纳过几房妾室，但后来都以各种理由被打发出府了。
人都到齐，菜也陆陆续续上齐。菜品不多，但看得出都是精心烹制的。
秋宇轩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动筷。
许玟自己不吃，将桌上的菜各夹了一点到秋宇轩碗中。
“夫人可真是贤惠，相爷好福气啊！”徐平率先挑起个话头。
其实他最不喜来相府吃宴，许玟多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平日里来相爷这里蹭几顿倒也没什么，但若许玟在场，他总有些不好意思的拘谨，一顿饭吃的压抑又难受。
“徐先生说笑了，我不过做些妇道人家分内之事，哪谈得上什么贤惠。”许玟放下筷子，掩唇浅笑，随后又含情脉脉的握住秋宇轩的手，“能够替老爷分忧，是许玟的福气才是。”
这话说得情理完满，合乎规矩，却让徐平不知怎么接话，这些冠冕堂皇的腔调他向来是不太会的。
同样不知怎么接话的还有洛瑛，但洛瑛想得开，既然话没递到她这儿，她安安静静的吃菜便是了。
“怎么不吃点肉？”
秋宇轩自洛瑛上桌便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派去的人回禀说她就在街上一直站到天黑被徐平带回来，期间没与任何人碰头。这反倒让秋宇轩更加不解，若不是有人指使刻意为之，她出去做什么？若非有人指使，她换到相府来做什么？还与自己的女儿这么像，全身上下，一寸一缕都与女儿完美重叠，挑不出毛病，只除了行为和一种他也说不明的感觉。
“怎么不吃点肉？”见洛瑛没反应，秋宇轩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太像了。有时看着她，秋宇轩也会忍不住想有没有可能这就是自己的女儿，也正因如此，他忍不住对她注视，忍不住对她关心，但他也很清楚，这不是自己的女儿，或者说……这不是之前的女儿。
第二声询问时洛瑛才意识到秋宇轩是在问自己。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也不清楚怎么应对长辈的关心，洛瑛只能学着乖女儿的样子说：“给爹娘吃。”
假仁假义。
秋宇轩看透了洛瑛这点小伎俩，却不揭穿，伸手夹起一块鸡屁股递给洛瑛：“一块肉而已，相府还不至于。”
洛瑛接过刚要道谢，看着碗中的鸡屁股，这个“谢”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女儿……长幼有序，当然是爹先吃。”洛瑛才不傻，寻了个由头又将鸡屁股夹到秋宇轩碗中。
有点意思，秋宇轩看着女儿夹给他的鸡屁股心里五味杂陈。
从前的她不会有这种小女儿家的举动，从前的她好像……有些怕他。秋宇轩知道从前的她因为什么，却不知现在的她为了什么。
不好吗？倒也不是。若证实不是有人暗中谋划，现在她这个样子反倒更像个女儿，而不是……
秋宇轩盯着碗中的鸡屁股，将情绪从往昔的点滴中抽离。夹起鸡屁股递到徐平碗中：“客人优先。”
这回换到徐平傻眼。这什么意思？客人优先，这鸡屁股就是相府的待客之道？
心中腹诽，徐平却不敢将不满挂在脸上，只得陪笑举杯说着“喝酒，喝酒”。
一顿饭吃得看上去宾主尽欢，只有洛瑛一人食不知味，整顿饭她都在反复琢磨秋宇轩刚刚那个“鸡屁股”的含义。
“砰——”的一声，一道烟花在空中炸开。
烟花？这时代竟然已经有烟花了！
说不明因为什么，由古至今烟花似乎总能引得人莫名兴奋，洛瑛也没避开这条奇怪的定律。看到天上一道道炸开的绚烂烟花，洛瑛忍不住任由笑容爬上自己的脸。
“吃完了去院子玩一会儿吧。”秋宇轩看着女儿脸上陌生的笑容忍不住道。
是的，陌生。
他也不知有多久没见过女儿这样笑了，似乎小时候还有，但渐渐的就消失了。如今这笑容除了陌生，倒也有一丝慰藉。这一刻，他愿真的只当是上苍赐福，圆他这份心，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私心。
秋宇轩应允，洛瑛也不跟他客气，跑到院子中一把一把的捧起地上的雪，又看它们慢慢在手中化掉。她也说不上来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在这烟花下，在这月光下就是想这样做，想这样放纵，想要享受短暂的，似乎作为孩童才能拥有的无需意义的快乐。双手冻的通红，她也乐在其中。
撤下碗筷，徐平也识趣的告辞，秋宇轩与许玟并排站在院中看着洛瑛玩雪。
只见她时而捧一把地上的雪扬在空中，时而在雪地用手指写写画画，时而又团一个雪球后用力摔在地上。
幼稚又呆傻。秋宇轩对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有些嫌弃，却又忍不住被洛瑛营造的欢乐氛围所吸引。
他走下台阶，站到洛瑛身侧，看着洛瑛在地上画的乱七八糟的图案，还是忍不住问：“你画得是什么？”是什么暗文密语吗？
蹲着的洛瑛寻声抬头看去，恰在此时一颗烟花“嗖——”的蹿上天空，又“砰”的炸开成花，在秋宇轩的身后照亮了整个夜空。
洛瑛忍不住笑了，一如小时候，一如她想象中的小时候……
小时候的她应该也是这样在父亲的陪伴下，在烟花下，做着幼稚却快乐的事吧。一切理应是如此的吧……
洛瑛扯着秋宇轩的衣袖，迫使他弯腰。她指着地上杂乱的图案炫耀着对他说：“你看啊，这是一棵树，这个是池塘……”
“那这个呢？”秋宇轩指了指其中一个不明物体问道。
“呃……这其实是个王八。”
“王八比池塘都大？”
“大王八嘛。”
“大王八也没这么大的……”
“那这就是另一幅画，和刚刚池塘那幅不是一起的。”
“……”
烟花前仆后继的在天空炸开，一颗一颗，一朵一朵。
只这一刻两人什么都不愿多想，只这一刻没什么谋划算计，她就是他的女儿，他就是她的父亲，一切简简单单。
许玟看着雪地中的两人，从屋内取出备好的纸伞，撑开伞为自己挡住这漫天飞雪，一步一步，默默向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
雪花纷纷扬扬，渐渐掩埋了她留下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