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乱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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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美伊发现最近华敏之有点不对劲。以前没什么大事她不出门,就算出去了,也一定是去美术馆、图书馆、博物馆,要么就是去研究院里拿资料,顶多去逛个商场,不到两三小时就能回来。可这半个月以来,她隔三岔五地出门,问她去哪儿,也是含糊不清地回答。
早上去买菜,华敏之跟着导航就开,差点儿走错了道。黄美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这孩子,一定有什么心事瞒着她。可碍于自己的身份,她没敢多问。这天晚上,她忍不住和丈夫说起了这事。
“年轻人,总有自己的生活嘛。再过一个多月开学,有她忙的。”
“不对,我总觉得,这孩子有心事,是去见什么人了。”
“她在京都除了大房的人,没有什么其他熟人吧。”
“是啊,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人家那么信任地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不得多上心吗?”
“你既然这样说,那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高一良端着热水坐下。她的这个妻子啊,活到快五十岁,还是个孩子心性,天真、好奇、憋不住话。
“她谈恋爱了!”
高一良放下水杯,听她继续说下去,他对陆师桓有很多不满,只可惜敏之现在满心只有对那小子的牵挂,搞不好也是一根筋的性格。
黄美伊有点兴奋,“你还记不记得,她上个月去相亲了。是不是有戏!敏之今年是26吧,我们这么大的时候思永都上幼儿园了,再不谈就太迟了。”
“谈恋爱是好事。”高一良不以为然,“现在正是享受青春的年纪,有什么迟不迟的,她又不是为了结婚才来京都的。”
“我又不是封建家长,我的意思是说,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龄是23岁到30岁,怕她太晚生孩子对身体不好。你别看她平时都好好的,但身体素质很差,饭吃不了多少手很凉,吹点风就打喷嚏,现在才刚入夏,就这样怕冷畏热的,京都的冬天你是直到的,我们得趁早给她补补身体。”
一番话说得高一良心中倍感温暖,他何德何能娶此贤妻。
“是啊,她是个早产儿,先天虚怯,多亏月仙从小悉心照顾,才平安健康长到这么大。”
“你怎么知道的?”
“哦,是老师告诉我的。”高一良急忙掩饰。
“嗯。没爸没妈的孩子,确实让人心疼。一良,那你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没的吗?怎么这么凄惨,从小连一面都没见过?”
“我,这个,我不太清楚。”高一良的脸色有些慌乱,“早点睡吧。她是个大孩子了,心中有数,不会胡来的,你放心。”
“嗯。”黄美伊刚躺下,又坐起来,“不对呀。”
“又怎么了?”
“这也太快了吧,不像她的性格呀!我总觉得怪怪的,你不是说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吗?她不像是薄情的人。”
“你别干涉太多,孩子们有恋爱自由的权利。”
“我知道。”黄美伊不满地说。
“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孩子,但无论是什么事,我们尽量少掺和,毕竟——尊重她的选择吧。”高一良看了她一眼,放下水杯拍拍她的手,“你凡事少操心,有我呢。”
“我就是说说。她要是真的能在京都找到好归宿,不也很好吗?”
“看起来你们俩相处得不错。”
“小姑娘挺招人喜欢。”黄美伊拿起遥控器,调了几个台,都不如意,最后停在戏曲频道上。里面正在回放《戏曲采风》,这是一个讲戏曲舞台幕后故事的节目。这次讲的是二十年前一场轰动越剧界的剧目——《神王恋》。两位新生代王派传承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同台表演,各显神通。
黄美伊还记得,当时这个团的副团来京都找过她,想请她出任新戏的美术指导。可她那时候正准备和高一良结婚,忙着布置婚房,拍婚纱照,就拒绝了。现在想来格外可惜。她隐约听说,自此之后,这两朵王派金花就较上了劲,再也没有过交集。花开两朵,同根不同命。
高一良看看坐在身边的妻子,在心里暗叹,女人的直觉果然是很准的。有些事他需要绞尽脑汁地猜,大费周章地差,但她却能仅凭一个眼神和一个动作就发觉异常。可惜她猜错了,敏之不是去相亲,而是去见华明龙。但愿她能尽快取得他的新人,以学者身份进入政坛还是有许多优势的。
然而,黄美伊全部猜中了,真是难得聪明。
每隔一天,华敏之会和郁城见一面。做什么?走程序。
地点定在一座商务大厦的顶层。偌大的办公室里,郁城在那一头工作,华敏之就坐在另一头备课,俩人互不干扰。偶尔几次有部门经理和其他秘书进来交报表拿资料,看见一个女人出现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心里总会咯噔一下。
八月中旬。华敏之熟练地停好车,上楼。等电梯的时候遇见下楼的一个秘书,对方尴尬又兴奋地朝她鞠了一个大躬。
“华小姐,恭喜恭喜!”
啥???
华敏之打着哈哈上楼。开门,郁城早已熟悉她的脚步生,正头也不抬地看着资料。她走到休息区,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在想要不要问他刚才那个秘书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她拿起摆在桌上的一本杂志,翻开后居然是意大利风景画报。
“协议上写着的,八月底举办婚礼。”
“要我选地方?”
“可以。”
“随便,都行。”华敏之把杂志放回桌上,满脸无所谓。
郁城手里的笔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竟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
“好。”
敏之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还挺好说话?
她错了。
郁家只郁城一个男丁,家中靠奶奶挑担卖茅草根攒下两百块钱,爷爷郁勇拿着这两百块钱投机倒把发家。此后,父亲郁建业创建大观集团,企业日益做大,到了世纪之初,乘着时代的东风,已经渐渐有垄断房建材行业的趋势,另又辟出地产、快消品等分支。到了他手上,只要老老实实守住老本,其他的并不用太操心。
可是今年年初,上头有消息传出,明年的六月的民议院选举会出现大换血。现任的委员长卸任是不可避免的,据可靠消息,接任的却是“京圈”那一派的人物。
原本社会政治新陈代谢,只要前期做好接洽工作,便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同。以现任委员长为首,是关山以南,包括曹州、宁州、永州、潭州、梁州、淮州、泰州、定州八大区域集结的“新派”。这八大区域并不是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但因为有着厚重的文化底蕴,近五十年来频出政治人才,这些官员一步步从地方蔓延倒京都,像一株参天大树,扎根于南方,却在京都开花结果。“新派”重“才”重“能”,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现实主义者。他们的特点是:锐意改革,清廉激进。
而对立的“京圈”一派,是指以京都为中心的北方一族,他们有着世代的权势和财富,又有盘根错节的姻亲血缘关系,是关山以北文化血脉传承最深的一代,也是二三十年代国门大开,最早追逐世界现代化发展的弄潮儿。但他们骨子里有着对本土文化的执着和热爱。从某种程度上讲,是浪漫主义者。他们的特点是:积厚留光,门第为首。
新委员长的身份让所有“京圈”人物为之一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被打压受气多年的“京圈”终于得以扬眉吐气一回。
郁家虽然在九十年代末崭露头角,成为京都新贵,但是始终被“京圈”鄙视。他们表面上客客气气彬彬有礼,骨子里却傲慢无比。在平头百姓口中,大观集团是产业大亨,但是在有心人里还只是“土豪”和“暴发户”。因此,当年郁勇倚靠梁州吴姓地方大官的引荐,顺利站队“新派”,得到了三十多年的庇护。但是,出于北关人的身份,以及爷爷郁勇和父亲郁建业并没有什么政治才能,大观集团在其中并不出众,仅仅是享受一些优惠政策,正常发展而已。
但现在不同了。“新派”下台在野,“京圈”上台执政,第一批要被杀鸡儆猴的恰恰就是大观这样不上不下不轻不重的大企业,到时候失去的不仅仅是政治庇护了。收购,吞并,后果不是他能设想的。郁城不可能卑躬屈膝地去站队“京圈”,他只能在一条路上走到底。那么,该如何让“新派”在焦头烂额之际看见自己的价值呢?
大观未成气候,内部纷争不断,他单打独斗是死路一条。投靠“京圈”,他不够资格,对方甚至未必能看他一眼;投靠“新派”,倒是有门道,但被卡在了“实绩”这道坎上。北方的市场已经趋于饱和,大观虽然也紧咬着一根带着肉渣的骨头,但要想再做大做出名声,实难矣。
就这样,他把目光投向了梁州的望里镇。
梁州的望里一旦开发成功,那么南方的经济势必新上一个台阶。“新派”便能依靠经济发展转移战略中心,重整旗鼓。他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绝不轻易放弃。大观集团能力虽弱,经验却足。他们已经通过第一轮竞标和城投集团达成合作关系,然而,拿下望里镇项目的关键还是在于华家。华氏是南北共认的名门望族,百年来低调沉稳,他们既是南方势力的大族,却也一直受到“京圈”的尊重。北有华明龙,他是“新派“的元老之一,南有华明鹤,他则是望里的领导性人物。
上了华家这条船,就等于披上了“新派”的外衣。娶了华敏之,就有了一半光荣的门第。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谈判桌上,双方达成了协议。作为条件和筹码,他会娶华家二房的华小姐,以华家孙女婿的身份迈进“新派”阵营。
他知道,这位华小姐,是人质,是眼线,是敌人,也会是说客。
他并不介意和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