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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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六,乃是永庆公主同驸马进宫拜谢的日子。
除了成婚第二日出门,以及早晚用膳,夫妻二人几乎没什么相互熟悉的机会,早早梳妆完毕的翠微,坐在餐桌前,不时朝杨玠看去。不久就要面见陛下,要是露馅了可怎生是好。
翠微的目光不算扎眼,但架不住杨玠一直注意着,“公主,可是臣今日有何不妥?”
翠微摇头。
“那是为何?”见着翠微定住,不知作何回答,嬉笑道:“那就是公主突然觉着臣很是不错!公主想看,看多久都成,不用偷偷摸摸的。”
女子吓得一口酥饼卡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噎得涨红了脸。
秋合本就在一旁伺候,见状连忙过来,可还是被杨玠抢先一步。男子右手在翠微背后不停顺气,左手端起一旁的羹汤送到女子嘴边。
翠微连连咽了几口,才缓过劲儿来,复又喝了几口羹汤,横眉道:“驸马,往后放庄重些,那些个赖皮模样,收敛一点。”
被人骂了,杨玠也不气恼,反而安安稳稳吃了口米粉卷,“臣倒是愿意事事都听公主的,可有的事,那是不能的。”说罢,眉眼一挑,朝翠微看去。
一顿早膳,该解决的未能解决,翠微吃了满肚子嫌弃,杨玠一脸高兴。
待从南熏门进到垂拱殿,杜都知早就候着了,大步行来朝二人行礼,道了声恭喜,而后方说道,陛下现下正同王翰林商议要事,恐是不能得空。
如此,便是不愿见面了。
二人在殿前空地上行了礼,算是拜谢,而后朝柔仪殿行去。
今日的柔仪殿,同之前翠微来时不同,略有些冷清。婉新郡君候在殿门口,见着二人相携前来,疾步上前笑道:“公主,驸马,可是来了,娘娘早起就等着呢!”
同婉新一道进殿,皇后一身琥珀色常服,端坐在窗户跟前,见着来人,笑着让婉新上些茶水点心。
待坐定之后,翠微看着跟前的五香糕,又抬头看看皇后,那份怪异的感觉更甚。一则,算上今日才见过两面之人,为何会送那般厚重的贺礼,再则,先时陛下未见,已然表明她二人不受待见,柔仪殿的消息应当不会如此有差才是,为何还早早地就等着了。
杨玠虽见过皇后几次,可这般相见还是头一遭,余光瞄着翠微,想着还是先看看再说。
主位上的皇后对二人不甚熟络的样子毫不在意,仿佛万年未见的好友,微笑着问候了二人这三日来相处之事,得了分外要好的回答,笑意更深,“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公主往年常住延福新宫,没什么出宫的机会,现下倒是合适,由驸马陪着,多往城中各处逛逛。像是大相国寺、兴国寺、金明池等,都是极好的去处。”
说着说着,皇后的目光开始透过翠微,看向不知什么地方。
“谢娘娘举荐,往后臣得空,会同驸马一一去看看的。不会忘了娘娘的恩德。”这恩德,说的是皇后替自己说话,却遭陛下申斥之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没有你这事,还有别的事。有些事啊,总归是逃不掉的……,”皇后换了个轻快的口气继续,“算不得什么大事,公主出了宫,成了亲,这才是好事,往后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翠微见状,觉得皇后好似话中有话,朝杨玠看看,示意他先行回避。
杨玠了然起身,恭敬道:“娘娘,臣前几日在值房落下了些东西,现下想来,还是趁这个功夫去取来得好,望娘娘恩准。”得了皇后允诺,就出柔仪殿而去。
估摸着杨玠走远,翠微起身走到皇后跟前,“娘娘,臣成亲当日,有人冒婉新郡君之名给臣送礼,不知娘娘可知晓此事?”
“我让婉新去的。”皇后笑道。
“为何?”翠微急切地再进一步。
皇后看着眼前人,一十七岁,女子最为美好的年纪,笑得温婉柔和,抬抬手又缩了回去,“公主,算是补偿吧,”一阵沉默,“公主刑克双亲是我命人传出去的。”
翠微生母曹美人,乃是难产而亡,先帝在曹美人去后没几日也去了。尚在襁褓中的翠微,还没满月就有了刑克双亲的名声。如此,便跟着冯嬷嬷,在延福新宫中磕磕绊绊长大。这般多年来,翠微受过的冷眼和嘲讽,她从来没有计较过究竟是来自没有靠山,还是克父克母。
眼下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她却不敢相信。
片刻后才低下头去,死死捏着拳头,几次试图开口,终于问道:“为什么?我不信。”
先帝的公主,陛下的妹妹,还未长成的襁褓孩童,对皇后有何妨害?
“没有为什么。人活着,不会事事如意,更不会时时如意。做过的事,天上的神明先祖都看着呢,错了就是错了,不用否认,也不用吝啬致歉。如今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公主能好好活着,活着没什么不好。”说到最后,竟然有一丝羡慕之情。
皇后的一番话,翠微问不清来路,看不清去路,可她也不打算再问了。皇后如何说,都是皇后的事,同她翠微无关。那份贺礼,说是补偿就是补偿吧,横竖她从来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臣定不会辜负娘娘所愿,定能好好活着。”说罢起身行礼告退。
翠微走后许久,皇后还是先时那副样子,在主位上端坐。婉新不忍,上前劝慰,“娘娘,方才为何不同公主说个明白?娘娘说得这般不清不楚,岂不是白白让公主怨恨娘娘?”
“怨恨,有怨恨也好,左右她是出了这个宫门了,往后可千万不要再回来了。”这个吃人的牢笼,有人出去了当然是最好。
她吕九娘,十六岁嫁于当时的太子,到如今已是二十来年,可曾有过欢心,可曾有过喜悦。大概还是有的吧,蓬门小户的寻常夫妻,新妇都还有几日的欢喜,何况是她。那又能如何呢?打从先帝一朝起,就开始溃烂的王朝,从小便满心仇恨的太子,能带来的,都不是想要的。
负气离开的翠微,行走在宫道上,身后跟着杨玠,一步一行间,渐渐清明起来。应当不会这般简单才是,虽然她同皇后见面的时日不多,但每每相见,皇后都是一副笑脸,给她宫学念书的机会,给她出宫家人的机会,末了还送厚重的贺礼。
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可还是没能说明当年为何要做下错事。
她二人无冤无仇,也谈不上什么利益纠葛。生母曹美人进宫之前,皇后就已是无人撼动的太子妃,同后宫的一介小小美人,应当也没什么仇怨才是。
这又是为何呢?
突然间,翠微瞧见杜都知跟前的小黄门,在不远处的花木下同宫女嬉笑。她想到了杜都知,想到了陛下。
她出生那年,恰逢今上登基。
诸多兄妹中,今上是长兄,剩下的哥哥姐姐们,都不在了。唯独翠微,苟且活了下来。这其间算得上不同的,就是——
她的出生带走了先帝。
难不成陛下痛恨先帝?这不可能!
突然之间一个不稳,翠微在一马平川的宫道上朝前跌去;身后的杨玠连忙上前两步,将人一把拉起,“这是做什么?方才从柔仪殿出来,就一直这般魂不守舍,是不是皇后同你说了什么?听话,我们往后无事便不进宫了,再也不来了。”
见着自己的一番询问,在翠微耳边一点风浪也没能掀起来,杨玠上前将人半搂着。从南熏门出,上了马车仍不见女子醒过神来。
他急得不行,担心皇后恐是给翠微下了什么不可能的任务,可又不能直接询问,只能在一旁守着,片刻之间,便急得满头是汗。
待回到府中,小心翼翼将人护送到正房,眼睁睁见着翠微跑着,朝早早等候在门前的冯嬷嬷而去。一路上被刻意压在心底的忽视,此刻齐刷刷涌上心头。
见着翠微跟冯嬷嬷说话,二人一前一后进门,就这么瞧着,瞧着,直到房门被关上。
原来,她不是不需要安慰,她只是不需要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