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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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四人座的长条餐桌上,顾屿占据了左手边的两个位置，他的对面是穆然和喻冉。
虽然兄弟俩拥抱时顾屿的一声“哥”顺利破除了兄弟俩相认后第一次见面时略显尴尬的氛围，但是面对面坐着吃饭的时候，那种尴尬的气氛莫名就又回来了。
顾屿端着碗低头闷声扒饭。
喻冉确实很重视兄弟俩的第一顿饭,三个人吃饭准备了六道菜,两荤三素还有一道汤。喻冉是南城人,南城的口味偏清淡，而且平时为保护嗓子基本也不怎么吃重口味的食物。但是顾屿是t市人，喜辣喜重口。喻冉显然事先了解过他的口味，今天一桌子的菜基本都是按照t市的口味来做的。
顾屿看着面前一桌子熟悉的菜色，一时间有些怔然。
在他前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很少有人会把他放在心上重视。自从妈妈病逝后,顾屿度过很长一段无人在意的时光。他自小喜欢口味比较重的食物，但继母是外地人,而且口味和t市天差地别。她喜甜口,所以每次烧菜都会顺着她的喜好来做。顾屿并不喜欢甜腻腻的食物。
顾屿一开始还天真地想要跟继母和平友好地相处，所以一次在饭桌上他用商量的口吻询问继母以后能不能做一些t市口味的菜。他自认自己的语气很友好，而且全程也只是礼貌询问，并没有任何强迫的意味,谁知继母当场变了脸,一把夺过他的饭碗，恶狠狠地说“爱吃不吃，有能耐你自己烧去”。
顾屿那时候脾气也犟,被继母一挑衅还真就进了厨房准备自己动手烧，结果继母又追了过来,身子往灶前一挡,尖声冲他吼：“谁准碰了？是你家嘛就乱动！”
从那之后,顾屿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吃饭都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大学，有时候一群人一起出去吃饭，旁人把菜单递给顾屿让他点一些自己喜欢的菜，他从来都不接，只是笑着说“你们点吧，我不挑，吃什么都可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好说话，却不知道在他的无所谓和无欲无求背后是不得已的妥协。
在这之前，沈染轩是唯一一个把他郑重其事地放在心上、事事尊重自己的人。上学的时候沈染轩经常约自己出去吃饭，因为习惯使然，他从来不会主动点菜，服务员把菜单递上来他都是轻轻推到沈染轩面前，然后平静地说上一句“我都可以”。他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吃饭都这么说，大多数人都当真了，只有沈染轩会坚持把菜单又推回到他的面前对他说“你点，点你喜欢的。”
顾屿觉得自己会喜欢上沈染轩实在是太正常了，毕竟在之前二十多年的岁月中，沈染轩是点亮他生命的唯一一束光。只有沈染轩不会计较他沉闷奇怪的性格，把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在心里宠着爱护着。
但是今天，他知道除了沈染轩又多了一个将自己放在心里惦记的人。那个人是他刚刚相认的哥哥，是在知道之后没有任何勉强就接受了自己存在，会为了他们兄弟俩的第一次见面而花心思认真准备，温柔又体贴的哥哥。
顾屿低着头机械地往嘴里送饭，忽然就感觉眼眶一湿，似乎有什么湿润的液体脱离了自己的眼眶，垂直落进了米饭里。他赶紧把头垂得更低了，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剩下的泪意又都憋了回去。
一块裹着厚厚辣椒籽的香辣排骨忽然落进了自己的碗里。顾屿愣了愣，缓缓抬起头，就见喻冉刚好收回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你怎么一直干吃米饭都不吃菜？”他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味道不好？”
“不是！”顾屿赶紧否认，“很好吃！”边说边那排骨放进了嘴里，调动所有五官努力表现出自己吃得很香的样子。
喻冉这才放心地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选了几道t市的特色菜临时上网学的，味道可能不太正宗。”
“没有，很正宗！哥的手艺很好！”顾屿倒也不是恭维，喻冉的手艺确实很好，比他吃过的很多餐厅厨子做的都要好吃，大概也跟从小真的名厨外公学手艺有关吧。
喻冉好像特别喜欢听别人夸他做饭好吃，顾屿夸了两次他都很高兴，又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香辣鱼块。他自己却是一点辣都不吃，基本就吃两盘清炒的蔬菜。
顾屿就有些过意不去了，小声说：“其实不用特地准备t市口味的菜，这些年我在a市生活，口味变杂了，什么都能吃。”
“这样啊，那我下次给你做。”喻冉说完话锋一转，“不过你过几天就要比赛了，你选的那首歌难度又不低，这段时间确实要保护好嗓子，比较刺激的食物暂时就先少吃点。”
“嗯。”顾屿一边答应一边夹了一筷子蔬菜放进碗里，同时有些好奇地问，“哥，你刚回来就已经知道我们的表演曲目了吗？”
喻冉点点头，解释说：“导演已经把分组情况做成文档发给我了，至于表演曲目导师们都是提前知道了。”
“这样啊。”
喻冉又问：“有信心吗？”
顾屿不好意地笑了笑，说有信心显得太自大，但是说没信心嘛似乎又太怂了，思来想去最后委婉地表示：“夏情这首歌难度不低，不过我会努力。”
喻冉却对你很有信心，笑着说：“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顾屿有些意外，但是还没等他问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先被穆然抢先了一步。
“这么肯定？”穆然放下筷子，转过脸右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你这句话是站在哥哥还是导师的立场上说的？”
顾屿也好奇地抬头看喻冉。
喻冉仰脸想了想，笑眯眯地对穆然说：“都有。”
穆然也跟着笑了，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喻冉的脸颊。喻冉也没有躲，显然这是他们日常的相处模式，后来大概是考虑到顾屿还在这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拽了穆然的手，看了眼顾屿，用眼神示意他收敛一点。
穆然也朝顾屿看了过来。
顾屿因为穆然突如其来的目光，本能得挺直了脊背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穆然其实也知道顾屿似乎有些怕自己，自己如果留在这里大概会影响到兄弟俩谈心，于是体贴地把空间让了出来。
“我上楼打个电话，你们接着吃。”穆然边说着边起身。
喻冉扬起脸问他：“要给你留点饭菜吗？”
“不用，我吃饱了，你们兄弟俩好好说说话。”穆然俯身在喻冉的发心轻轻吻了一下才上楼。
“嗯。”喻冉的目光一路追随着穆然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才收回视线。转过脸，发现顾屿正看着自己，对于刚才穆然亲吻自己的举动他的脸上并没有震惊或者是厌恶，只有淡淡的好奇，于是笑着解释了一句：“我们在一起十五年了。”
顾屿愣了愣，十五年的话……那不是他哥十八岁就跟穆然在一起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喻冉又补充了一句：“我十八岁就跟了他了，他这些年来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好，既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家人。以后他也是你的家人，你以后就叫他哥吧。”
顾屿表情一空，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能跟哥哥相认，私下里叫他一声哥他已经很满足，根本没敢奢想跟他的家人做家人，更何况这个家人还是茗伊的董事长。
喻冉见他表情空空的，就问：“怎么了？不愿意吗？”
顾屿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身处娱乐圈的艺人谁不是费尽心思地想跟穆家沾点亲带点故，顾屿认回了哥哥，结果直接把自己认成了穆然的小舅子，这种麻雀摇身一变成凤凰的既视感……电视都不敢这么拍。不过和穆然做家人……也是蛮压力山大的一件事。
自从三人落座之后穆然一直没有说话，除了给喻冉夹菜之外其他时间就安静地吃饭。和喻冉坐一块儿的穆然虽然气质明显温和了很多，但是面上一直没有多余的表情。对待顾屿更是不咸不淡，完全没有因为他是喻冉的弟弟而表现得“就算是装也要装得友好的样子来”。所以顾屿有些摸不准穆然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就好像绝大多数有钱人都不愿意认穷亲戚一般，难不成穆然也不想让喻冉认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喻冉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突然试探地问他：“小屿，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相认穆然哥不高兴了？”
“不是的。”顾屿矢口否认，但是停顿了一会儿又话锋一转，小声道，“就算穆董真的不高兴也可以理解的。如果换做是我突然冒出来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我也会比较谨慎的。”
“其实穆然哥没有不高兴，只是就像你说的，他在和我有关的事情上比较谨慎，而且他一直对于小时候经历的事情耿耿于怀，不希望我在跟以前的事或者人牵扯上关系。所以得知你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之后，他一开始确实是比较排斥，但他不是针对你。”
顾屿放下筷子，嘴角有些苦涩：“其实我也以为你不会想认我的。”
“所以这么多年你才不来找我吗？”
顾屿沉默了下来。
喻冉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责，低低说了声对不起，后悔不已：“如果我后来再关注一下她的情况就好了。”
顾屿眼眶微红，笑着摇了摇头，让他不用道歉。那种情况下，换成是谁都会尽量远离痛苦源，所以他从来没有责怪过喻冉这些年来对于亲生母亲不闻不问的冷漠态度。
可是顾屿越是不在意，喻冉就越是心疼。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顾屿的拘谨不安，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单纯地以为他是见到前辈的紧张；后来他自称是自己的粉丝，对于自己的作品数如家珍，他也仍然当做是粉丝对于真挚的爱；再后来露营地的清晨谈心，顾屿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的情况，隐晦地问他现在开不开心，又问他恨不恨那个女人，可那时候他仍然毫无察觉，还以为所有略显奇怪的问题只是出于粉丝对于偶像的关系。直到后来真相尘埃落定，他再回忆起这一切才发现所以他以为的关心其实都是他不动声色的试探，试探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态度。
他还记得顾屿最后一个问题是问自己后来还有没有打听过那人的情况，当时自己的回答很冷漠，干脆直白的两个字——没有。他不知道顾屿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的心情，但应该会难过的。
在他看来，那句“没有”只是在回答顾屿的问题，但是在顾屿看来，这两个字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拒绝再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牵扯上关系？所以如果没有那次的热搜，他是不是永远都不准备告诉自己？那天他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借着游戏说出那个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秘密的呢？
喻冉是所有人里最先接受顾屿是自己弟弟这个事实的，几乎是在他看到那份高梓的病例之后就相信了。当时穆然还劝他慎重一点，仅仅是一份病例并不证明顾屿就是高梓的孩子，可是喻冉从来没有动摇过。
后来穆然派人去调查顾屿，证实他确实是高梓的孩子。穆羽炀还很好奇地问过喻冉为什么一开始就这么肯定，难道是兄弟间的心有灵犀。喻冉笑而不语，其实并不是所谓兄弟间的心有灵犀，而是在这之前顾屿已经无数次地暗示过他。只是他太迟钝了，从来没有觉察到。
穆然调查的时候，顺便把顾屿的家庭情况也一起调查了。虽然在那次谈心的时候喻冉就知道了顾屿和父亲继母一家生活得并不是很幸福，但当那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摆到他的面前，他才发现自己弟弟前二十多年的生活远远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幸福就能说尽的。
十几年来一直对他冷暴力的继母和目无兄长把他当成仇人的弟弟以及因为失败的婚姻而迁怒儿子对他不闻不问的亲生父亲。一想到他的弟弟在这种吃人的家庭生活了这么多年喻冉就又心疼又愤怒。
喻冉深吸了口气，将喉咙的哽意压了回去，扯起嘴角对顾屿说：“小屿，等比赛结束了就跟哥哥生活吧。”
顾屿知道喻冉大概是想弥补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温暖的遗憾，心里自然是感动的，而且和哥哥一起生活也是他少年时无数次期盼的梦。但是当这个梦终于能实现了，他却拒绝了。
“不用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生活也习惯了。再说了哥哥跟穆董也有自己的生活，我搬过去会打扰到你们。”
喻冉还以为他是担心穆然不同意，就解释说：“这件事是我和穆然哥早就商量好了的，你不用担心。而且听说你现在租的房子安保也不是特别严密，你现在的人气不同以往，容易被跟拍，还是要找个比较安全隐蔽的地方。”
顾屿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不打扰你们吗？”
“那这样好了，”喻冉看出了他的困扰给出了第二套方案，“如果你还是想一个人住哥哥让人重新给你找一套房子，家里也给你留一间房子，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住了就回来。怎么样？”
喻冉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顾屿要是再拒绝就不礼貌了，终于是答应了下来。
这个晚上，兄弟俩说了很久的话。
顾屿跟喻冉说起了训练的趣事，以及在训练营里交到的好朋友；喻冉跟他介绍了自己的家人，并且说他的家人都已经知道他多了个弟弟，都很期待见到他，让喻冉比赛一结束就带他回家。喻冉的父母听说顾屿的父母对他不好十分心疼，还说顾家人不要的话他们喻家要，以后他们一家子都是顾屿的家人。
顾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没忍住泪水。
他知道喻家人温柔善良，但他们远比自己知道的还要温柔善良。
离开喻冉住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喻冉和穆然一起送他出门。虽然度假村里很安全，但是喻冉还是叮嘱了好几遍让他回去的时候注意看路。穆然也终于对他露出了微笑，嘱咐他认真训练好好比赛，还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茗伊。
顾屿没忍住再次红了眼眶。
挥别了两位哥哥，顾屿心情愉悦地走在路上，脚步说不出的轻快。路过沈染轩住处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屋里漆黑一片，异常安静。
绕着房子走了一圈，他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停了下来，背靠着房子的白墙，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那个备注为“见色忘弟的男人没有前途”的号码。
刚响铃了三秒，对方就接了起来。
“怎么了？没在训练吗？”沈染轩的声音温温柔柔，和平时一样。
顾屿就忍不住笑了，右脚抵着墙，低低开口：“我刚刚和哥哥吃了饭。”
“是吗？”沈染轩这一次开口声音里就多了些笑意，“味道好吗？”
“好啊，我哥亲手做的。味道可好了。”顾屿语气炫耀。
“沈染轩，”顾屿对着手机低低叫了一声，嘴角一弯，“我终于有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