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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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衙门热闹而又寂寞。
热闹的是内院，寂寞的是内院之外的所有地方。
柳宸在安川的书房外慢慢踱步，耳边不停响起从对面传来的笑声，脚步似乎有些烦躁。
坐在里面的安川听着他的脚步声，亦有些心不在焉，片刻后，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微低头，在迟疑中拉开了面前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方帕子，被叠得整整齐齐，但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人影。
他定定地看着那方帕子，眸光有些复杂，渐渐地多了几许轻柔，只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直到他猛然发现有个身影在眼前的烛光下晃动，才猛地关了抽屉。
柳宸已经回了屋，目光探究地问他：“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柳宸有些颓废地又反问：“我为何一定要在外面？”
说着，他撩起衣袂，没好气地坐在了一旁。
他有些幸灾乐祸地问道：“生平第一次被人赶出自己家门，这滋味不好受吧？”
柳宸替自己辩驳道：“怎么说话的，这怎么是被赶出去，明明是我自愿给她们腾地方的。”
安川微微敛了敛神色，道：“自从洛姑娘嫁来后，你便一直冷落着她，可她既无怨言，也无懈怠，不仅将衙门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能让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对她心悦诚服，有妻如此，你还郁闷什么？”
柳宸自知理亏，嘟囔道：“我何时郁闷了？”
“还嘴硬，你我相识二十余年，你可从未如方才那般让自己憋屈过，”他毫不留情面地道，“眼瞧着人家没有你也照样将日子过得舒坦又快活，有些想不开了吧。”
柳宸闷着气，没有说话。
默了一默后，安川神色微肃，问他道：“你可是还惦记着江姑娘？”
柳宸蓦地一怔，默然以对。
“看你的样子，至少刚才并没有。”他心下了然，道，“你放心，柳伯父在离开前特意派人去了花茶坊，只要柳家不倒，那里便不会有人敢为难她。如今，最为要紧的是，你须得看清自己的心意。当初江姑娘狠心与你诀别，不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你，难道你要辜负她为你做的最后努力吗？”
柳宸的脸上浮现几分内疚与纠结，他显然明白安川言下之意。
“我知道你不愿自己做个负心人，可你与江姑娘的种种过往也并非全是你的过错，最后也并非是你抛弃了她，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有了了断，便试着放下吧。”轻叹了一声后，安川道，“前两日，我听说洛姑娘比在闺中时消瘦了许多，她心中自然是盼着你能疼惜自己的，只是凡事都为你顾虑，不愿你违心罢了。她们二人都为你尽了心力，如今你既已明白自己的心意，便不要再扭扭捏捏了。”
见他仍不愿开口，安川也不为难他，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等着他自己想明白。
其实他早已看得清楚，洛瑶刚来时，柳宸对她的确并不上心，甚至至今都不愿与她同房，可如今，他显然早就对她动了真情，只是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罢了。
毕竟他与江南翘纠缠了那么多年，并非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过了半卷书后，他只听柳宸叹声道：“陪我去膳房做个小菜吧，有些饿了。”
见他依然逃避，安川也不逼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道：“走吧，不过我不饿，你自己做的菜只能自己吃。”
但他刚走到门口，便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他不仅没有听到柳宸跟过来的脚步声，反而听见了有人拉开抽屉的声音。
蓦地转头，他果然瞧见柳宸站在他的书案后，而且已经从抽屉中拿出了他特意藏在里面的帕子。
下一刻，他脚尖一动，身子立刻如风般掠了过去。
柳宸还未来得及细看那帕子，便觉得跟前有阵风掠过，不由一眨眼，再回神时，手里的帕子已经不见了。
而等他不满地抬头时，安川已经将帕子收在了袖袋中：“合着你方才是在盘算怎么偷我的东西。”
柳宸讪讪一笑，道：“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刚才见你猛地关了抽屉，我便知道只能智取。”
安川瞪了他一眼：“小人行径。”
“都说君子远庖厨，如此算来，我也的确是个小人，”柳宸往他跟前凑了凑，一脸坏笑地问道，“那方帕子是谁送你的？之前你收到这些东西时不都会让子睿丢得远远地吗，怎地这次不仅收了起来，还藏得这么用心？难不成你也有了心悦的女子？”
纵然他连击三问，但安川却只答非所问地道了一句话：“这个也字，你用得极妙。”
冷不防被他又绕到了自己的身上，柳宸一怔之后，很快便回过了神，下定决心要刨根究底：“看你刚才那副样子，这帕子定然要紧得很，可今日上街的时候，没人送你东西，子睿也不敢替那些姑娘转送给你，难道这帕子你是在衙门亲自收的？但衙门里有哪个姑娘竟如此大胆，敢当面送你定情信物？要命的是，你不仅收下了，还视若珍宝一般既不让人看又不让人碰……”
安川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若县令大人查案时能如此卖力，属下也不必整日操劳费神了。”
“你操劳？你费神？”柳宸不服气地道，“我虽懒些，可你也是半斤八两，不然子睿他们才不必操劳费神呢。”
“你心情不好，也别来找我撒气。”他淡淡地瞥了柳宸一眼，“你到底还做不做菜？”
“菜肯定是要做的。”柳宸眼珠子一转，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不过，此时我对你袖袋里的那方帕子更感兴趣！”
说着，他朝着他的袖袋便扑了过去。
安川连忙向一旁躲开，他会武，身形自然比柳宸迅捷许多，但柳宸却自小便擅长死缠烂打，失败了也不泄气，一心只顾着将东西抢过来。
安川十分清楚他的招数，脚下一闪，往院子里而去，免得他碰坏了自己的书房。
两个人正在院子里热闹非凡地你追我躲，刚从捕班吏舍吃完巧果的安子睿回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帮他拿余下巧果的许长恒。
送给捕班的巧果太多，他们没能吃完，安子睿最爱吃甜品，便将剩下的都带回来了。
他们还未进门，便见柳宸与安川一个在后面张牙舞爪地追，一个在前面气定神闲地躲，瞧着十分热闹，不由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
安川对她解释道：“柳县令又要抢我家公子什么东西了，不过这种场景我可是也很多年没有瞧见了，毕竟我还以为他们已经长大了。”
余光扫见院门口多了两个熟悉的人影，安川下意识地愣怔，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象，不由定了神去看他们。
等他确定站在安子睿身旁的人的确是许长恒时，神思一晃，突然觉得被人抓住了袖口。
他回过神时，才发现柳宸已经得了手，正拿着那方帕子跑到了一旁。
安子睿意外道：“公子怎么还能让柳县令得逞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呢。”
并未留意到安川看她的目光，许长恒瞧着柳宸手中的帕子，问他道：“柳县令拿的帕子，是不是冬儿送来的？”
安子睿这才回神，猛地抬手一拍脑门，懊恼道：“哎呀，我竟将此事忘了告诉公子了。”
说着，他便着急要进去，许长恒连忙将手里端着的巧果塞给他：“那我先回去了。”
安子睿也来不及送她，着急忙慌地便进了院门。
眼见着她还未进门便远远地施礼离开，安川下意识地想喊住她，但前有抱着一堆巧果的安子睿，后有夺了帕子的柳宸，稍一迟疑后，他还是作罢，只目送着她消失在拐角处。
等再也看不见她，安川似如梦初醒般，刹那间便掠到了柳宸眼前，伸手便将帕子抢到了手中。
虽已经将帕子瞧了个清楚，可并未在上面发现任何线索，柳宸自然不依不饶，追着他问：“你如实交代，这宝贝帕子究竟是谁送的？”
这时，安子睿匆忙跑了过来，见他正要将帕子收到袖袋中，问道：“公子，你看见帕子了？”
听他似是也见过那帕子，柳宸立刻看到了希望，忙不迭地问他道：“你知道这是谁送给你家公子的？”
安川也颇有些讶然地看向他，连手中的动作都停了。
安子睿点头承认道：“是啊，这是梁冬姑娘亲手做的。”
柳宸愣了一下：“谁？”
安川更为惊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为他们都不记得梁冬，安子睿解释道：“就是梁春姑娘的妹妹，哦，梁春以前是花茶坊的姑娘，如今在何姐包子铺卖包子的。”
柳宸讶然地看着安川问道：“梁姑娘的妹妹应该只有十一二岁吧，这年纪是不是太小了点，不好吧？”
他似是没有听到柳宸的话，整张脸都黑了，盯着安子睿问道：“你是说，这帕子是那个小姑娘做的？”
安子睿自然能看出来他动了怒，以为他是在责备自己自作主张，也能听出来柳宸的弦外之音，连忙解释道：“她说是要谢谢公子曾经的出手相助，并没有别的意思，属下又见这帕子绣得挺好，便擅自做主留了下来，那个，我也有一条，对了，许长恒也有……”
说着，他赶紧从袖袋拿出梁冬做给他的那条，递给了他们。
安川蹙眉瞧了一眼，柳宸接了过去，算是信了他的话：“你这条可比你家公子的强多了，至少还露个脸，英姿勃发的。”
默默地，安川阴沉着脸色将帕子丢还给了安子睿：“还回去。”
说着，他抬脚往书房而去。
柳宸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还回去做什么，虽然你没脸，但这上面的人一看便是你啊，还回去你让人家送谁去！”
安川却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进了屋，袖子一挥便关上了门。
安子睿看得心惊胆战，不由悔道：“我以为既然只是谢礼，收下也无不可，但公子似是生气得很，都怪我自作主张。”
柳宸捏着他丢来的帕子，心中疑窦暗生：“不对啊，他之前还如珍如宝地护着藏着，怎地知道是谁送的反而弃之如敝履了？难道他误以为帕子是旁人送的？”
这般疑惑着，他问安子睿道：“对了，这帕子是谁送过来的？梁春姑娘吗？”
安子睿不明就里，如实道：“不是，是许长恒转送过来的。”
“许长恒？”柳宸一怔，讶然失色，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可是，这也不对啊，不对，这哪里是什么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啊……”
“什么不对，”安子睿不明白他在嘀咕什么，“哪里错了？”
柳宸回了头，脸上尽是疑惑，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看了一眼他抱着的油纸袋子，问道：“抱的什么？”
安子睿回道：“哦，是夫人做的巧果，太好吃了，我便多拿了些。”
沉默片刻后，柳宸伸手将他怀中的两个油纸袋子都拿了过去：“甜品少吃些，对牙口不好。还有，别成日里只顾着吃，多关心一下你家公子，若是让他走偏了路，你家老爷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