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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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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萃堂做事的时候,许长恒并不知道林管家的老家在何处,故而她先去了一趟附近的春萃堂打听一下。

得到答案后,她从穆府的后门经过,见穆家的两个下人从后门推了一辆平板车出来,恰从她的身边经过。

“昨日林家的人来取东西,老爷偏生不给,如今却要让咱们给丢出去,可真是麻烦。”

“他可是杀了咱家小公子,老爷杀他们全家的心都有,怎么可能还让他们来取他的遗物,没将他们打一顿就不错了。”

两个人压低声音议论了几句,见前面人多,许是心有顾忌,便也不言语了。

但她听得清楚,知道他们拉得的是林管家的遗物,便悄然跟在了后面。

他们寻的是偏僻的地方,人越来越少,说的话便也多了起来。

“林管家也真是,咱们下人的命怎么能和小公子比,哪怕他孙子真是被小公子害的,那也是他命该如此,林管家怎么还能想着要报仇呢?”

“素日里小公子的打赏最多,如今他死了,主子们又都不高兴,做事的时候莫说赏钱了,不被鸡蛋里挑骨头就不错了,说到底,咱们才是最可怜的人。”

“唉,都是林管家的不对,他自己想不开也就算了,还要拖累咱们,平时他凡事都管得严,咱们一点油水都捞不到,如今他死了,又断了咱们一条财路,真是害人。”

“可不是嘛,而且因着这件事,夫人和如夫人也是水火不容,夫人还好些,如夫人动辄便要打骂,若是她这次生了个儿子还好,若是生了个女儿,那咱们的苦日子可还长着呢。”

“我听如夫人屋子里的小翠说,如夫人昨夜一宿都没睡,白日里还要发火打人,能生下孩子就不错了,还强求什么男女。”

“对了,我今早还听人说,如夫人与那梨花班的夏班主是亲生兄妹,出身也卑贱得很,还比不上咱们呢,若是如此,等她生下孩子后,也不一定会交给她养呢。”

“真的?”

“是啊,听说是如夫人身边那个丫鬟告诉夫人的,她说在飞云寺的时候,那个夏班主就去找过如夫人,她心里怀疑,就偷听了他们说话,才知道他们原来是亲兄妹。”

“可她不是如夫人的人吗,怎么把这么大的事说了出来?”

“现在她可是夫人房里的大丫鬟了,夫人的手段怎么都比如夫人多吧?咱们且瞧着吧,如夫人既与夫人撕破了脸面,她以后可有好日子过咯……”

最终,两个人在城东一处无人的小树林旁停了下来,将平板车连同东西都扔在了原地,随后便转身回去了。

等他们走远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的许长恒从藏身处赶了过去,在被人发现前推着平板车走了回去。

在去林管家家中的路上,她心中感慨万千。

林管家在穆家兢兢业业了几十年,如今他虽然杀死了穆家的小公子,可也是因为穆呈善作恶在先,她原本以为,穆家的人固然再怨恨他,也会给他留些颜面。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不仅穆老爷不愿将他的遗物还给他的家人,而且就连穆家的下人,也都觉得他不该替林霄报仇,理由是他们是下人,死在主子的手中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虽然穆呈善已经害死了两条人命,但对穆家的下人来说,这远不如他打赏时的出手阔绰更重要。

虽然很可能并非所有穆家的下人都是这么想的,可有人会这么认为,她都已经觉得心寒了。

林管家杀人固然不对,可方才那两个人论的并非是他的对错,而是他这么做是否有损他们自己的利益,换句话说,若是林管家杀人于他们更有利,他们定然会十分赞成的。

人有私心本是正常,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难道私心不该退让一步吗?

若人人都这般想,不知会助长这世间多少恶。

她心中觉得悲凉,无论是李家的小丫鬟,还是林霄,或是穆呈善,他们的死看似都因穆呈善生前作的恶,可实际上,都是因着两家人的管教。

管教纵然不能杀人,但管教却能毁掉一个孩子的将来,也能纵容那个孩子去毁掉别人的人生。

只可惜,虽然林管家在临死之前心生悔意,但穆如夫人却从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有错,更可怕的是,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小生命。

那个孩子,会不会又是另一个穆呈善?

若是穆如夫人一直无心悔改,穆夫人也未能成功将她的孩子养在膝下,而她的夫君依然还是形同虚设,那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而那个孩子,又要去祸害谁家的小丫鬟,又会害谁家的小孙子呢?

在他十二岁前,杀了人也是无过,甚至连一日的牢狱之灾都不会有。哪怕在十二岁后,他家里有的是钱,再遇到一个如何县令这般喜欢银子不爱麻烦的昏官,就算是杀了人,也有的是机会脱罪。

故而,这世间才有这么多的冤魂,话本上才有那么多冤案可写吧。

但是,好在这世上的官不都是何县令。

她不由想到了安川。

他虽不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员,但却足以与愿意容他的柳县令相媲美了。

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她甚至想,若是他知道了自己兄长的案子,说不定也愿意帮她为兄长沉冤昭雪。

但也只是有可能而已,而如今,凡是不确定的事情,她都不敢去尝试,因为输不起。

在她将遗物送到林家并见了林管家最后一面的时候,早已过了午时了。

从林管家跳崖自尽到他躺进棺椁中,前后不过一天而已,可这一天,对她来说,恍若隔世,因为她在这里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林霄走了,林管家也不在了。

午后的阳光也让人眼前恍惚,她走到巷口时,眼前一晃,竟觉得瞧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是林霄?!

她再定睛看去,人来人往中,哪里有什么少年背影。

她心里一叹,不知林管家在黄泉路上是否会见到他心爱的孙子。

等到她神思恍惚地往客栈赶去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云家的马车。

他们要回南和县了,一眼便看见她的人是云念清。

当时李锦合骑着一匹白马,而他就坐在她的怀中,远远地便瞧见了她,嚷嚷道:“阿娘你瞧,是捕快哥哥!”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后,李锦合直接策马到了她的跟前,随后翻身而下,又利落地将云念清给抱了下来。

云念清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问:“捕快哥哥,你也要回去了吗?”

想起了五十里的那件案子,她有心想向李锦合打听清楚,想知道她是否也认得兄长,但又觉得这样贸然而问太过突兀,便强忍了自己心中的惊疑,佯作无事地回答云念清道:“嗯,应该快了。”

云念清有些失望地道:“原来捕快哥哥还不走啊,叔父还骗我说你也要回去了,偏要我回了家后再去找你呢。”

“等许捕快忙完正事,他自然是要回去的,”李锦合柔声安慰他道,“招呼也打过了,莫要再耽搁官爷办正事,你叔父也在马车里等着呢,咱们这就与官爷告辞吧。”

“叔父他在马车里睡觉呢,哪有这么着急。”云念清撇嘴道,“若是今日当真有急事,他怎会昨夜一刻都不睡?”

听出他的不满,李锦合微蹙了眉,语气稍稍严厉了些:“不能这么说话,你叔父本不习惯在外面住,是因你想要他过去,而他又不愿扫了你的兴,故而他才勉强留在寺里一夜的。”

许长恒突然想起来,之前云向迎在客栈住时,曾专门让人换掉了里面的各式家具,而他留宿斋房时,定然不能这么做的,看来也是因此而彻夜未眠。

当真是个讲究人,讲究得也太过极端了。

云念清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便也不再抱怨,抬头对她道:“捕快哥哥,那我和阿娘便告辞了,等你回去了,一定要去看我啊。”

话刚说完,他便又立刻摇了头,道:“不对,你定然不会去我家的,我认识的好多朋友都不愿去我家找我,那我还是去衙门找你吧。”

见并不愿撒谎的她有些为难,李锦合从中调和道:“许捕快在衙门便是官差,便没工夫与你玩耍,不如等他有空闲时,阿娘替你约他在素子桥见面,你不是最喜欢在那里玩儿吗?”

知子莫若母,云念清立刻欢天喜地地答应了,直到上了马,还与她挥手作别。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突然想,穆呈善杀死李家那个小丫鬟的时候也不过比如今的云念清大一岁而已,可在她看来,云念清才是个无忧无虑童心向善的孩童,而穆呈善却在他这般年纪时已然露出了他的獠牙与利爪来。

但偏偏,云家臭名昭著,而穆家却盛名在外。

她正感叹时,只觉得眼前一晃,似是看到云家的那辆马车有人掀起窗帘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像是云念清所说的那个正在睡梦中的云家二爷。

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窗帘便被重新放下了。

许是自己的错觉吧,她如此想着,亦转过了身去。

林家住在一条窄巷里,虽然在办丧事,可许是因着林管家死因不光彩的缘故,来拜祭的人并不多。

听说她将林管家的遗物带了回来,林家人既伤心又感激,几人嚎啕大哭。

她心中愈发难过,但不知为何,虽然在拜祭林管家时她还能强忍着未曾流泪,可刚出了他家街巷时却怎么都忍不住了。

眼圈通红着,止不住的泪水模糊了眼帘,她跄踉了几步,不知如何踩到了巷口墙边的一块石头上。

正当她脚下一歪时,突然有什么人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立刻稳住了脚步。

“多谢……”她含糊着道谢,一抬头,却见扶住自己的人早已松开了手,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那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应该是个少年。

她未曾放在心上,一路心事重重地往客栈而去。

等她赶到客栈的时候,恰好看见安川正往外走,见了她后,他原本有些担忧的神色松缓了许多,问她道:“怎么这么晚?”

她如实回道:“路上遇到穆家的下人去丢林管家的遗物,故而耽搁了些时候。”

见他并未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她又问道:“安捕头是要出去吗?”

安川并未回答她,而是又问道:“用午膳了吗?”

见她摇了摇头,他转身又回了客栈大堂,道:“那便进来吧。”

等饭菜陆续端过来后,但他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显然已经吃过了,她有些犹豫地问他道:“是不是安大哥他们也要过来?”

“宋睦的案子已经结了,”没想到安川却道,“他们已经回去了。”

她很是惊讶:“他们走了?这么急?”

他淡然道:“也不算急,是你自己说,午时之前能回来的。”

原来他是特意留下来等自己的,那方才,大概也是因着等不到她而想要亲自出去找她的。

心头莫名一跳,她有些愧疚地道:“是属下失误了。”

“他们先回去,是因着宋睦的尸身不便继续留在此地,与你无关。”默了一默后,他平静道,“更何况,人平安便好。”

最后一句,自然指的是她的平安。

她心头一暖,盯着饭桌的眸光蓦地一顿。

他是在关心自己。

虽然身为捕头,关心下属安危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许是因着这两日心情低落的缘故,她听到他这么说,很是感动。

见她专心于饭桌,他也不再说什么,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这张桌子,这几日他坐过不少次,也习惯了看外面热闹的大街,但大抵是因着就要离开了,这一次竟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想将眸光转过来些,看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手下。

这应该便是离别之殇吧,习惯了一个地方,离开时难免会有些悲伤,更何况这里还发生了这么事。

但在以前,他也喜欢四海游历,却只有对下一座高山另一条河川的向往,并无对故地的半分眷恋。

他不由想起了安子睿昨日给他捎来的那封母亲又催他回京成亲的家书,信上有一句话,“吾儿今岁老矣,当益知情之一字也”。

母亲说,他如今年纪大了,应该比之前更懂得什么叫情了。

若是以前,他对这句话大抵并不认同,可此时,却突然便心生感触。

或许,当真是他年岁大了吧,不然还能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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