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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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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锐挡住了那队罗斯人上山的道路。虽然没有动手,但无论是谁都能感觉到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噶乌旗山只是入口在大禹境内而已,可没人规定山也是你们的!”那个名叫吉烈的高大异常的罗斯人上前一步,用略带口音的汉语吼道。周锐虽然个子很高,但站在地势更高的山坡上也只能跟吉烈平视。

“将军请息怒。”那个碧蓝色眼睛的罗斯人一边走向周锐,一边上前按下了吉烈按在武器上的手。“我们并无恶意,只是路线与贵方相同而已。如果你们觉得不便,接下来我们选择不同的道路即可。”

林炫正要开口挽留,却感觉有人偷偷拽了他一下。

“胡姑娘,接下来我们要往哪个方向走?”童童说话时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那边儿。”胡丽儿不耐烦地朝西边一指。

“这就是我们要走的方向。”童童朝那队罗斯人轻轻一揖,“烦请各位,另择明路。”

周锐闪出一条路让他们通过。金安走过林炫身旁时,忽然停下,“我听说,那边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还请殿下小心。”说罢,他以罗斯人的礼节点头致意后离开。

罗斯人走后,林炫却还呆立在原地,直到童童拉他才回过神来。

“害怕了?别听他们瞎说,这山里是有炎神,但没有鬼怪。”胡丽儿安慰他的语气半是安慰半是不屑。但让林炫呆住的并非那个罗斯人所说的话,而是他碧蓝色的眼睛。

林炫以前也见过这样的颜色。在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的天空之下,他在皇嫂的眼瞳深处,曾经见过这样的一抹碧蓝。或许,这只是一种巧合,毕竟子衿姐的老家就在金州,而罗斯国又跟金州这么近,长得相似的人自然会有……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林炫努力甩掉自己的胡思乱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保护身边之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事。

“童童,方才你为何不愿与他们同行?”林炫想起童童刚才拽他的那一下。

“自然是因为那样做不合规矩。你想,要是我们和他们同时找到了冰芝,那冰芝到底该归谁?双方必然各执一词,甚至大打出手。如果有任何伤亡出现,为了避免回去之后出现争议和惩罚,就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双方曾经发生过冲突。所以至少有一队人得死。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件事彻底掩埋,活下来的那队人才能真正得到战利品。”

童童看了林炫一眼,继续说道,“殿下上山之前曾经问我,为何要把各个队伍成员的名字都登记在册。这件事想必周将军也很清楚,不妨让他来说一下。”

周锐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但没有反驳。

“那还是我说吧。跟刚才那种情况类似,如果有一队人发现了冰芝,那么队内成员之间也可能会发生矛盾。最终,为了封口,也为了独占,这队人中至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这就是上山前要记录所有人名字的原因。如果只有一个人带着冰芝回去了,而他的队友全都没回来,那么此人谋财害命的嫌疑就很大。”

林炫无言以对。可怕的神怪故事他听过不少,却从未因此而感到恐惧。但此刻,他却因为这样一个建立在常识之上的“规矩”而毛骨悚然。林炫读过的圣贤之书从来只教导他要“爱民”,却从未说过民为何人、是否值得去爱。视利益大于生命的他们,是否存在高尚的情操?难道只是因为民众有覆舟的力量,君王就要用一套爱民如子的说辞来一边麻醉他们、一边利用他们?

“歇会儿……歇会儿行不行?”童童气喘吁吁地说道。

或许因为刚刚说了太多话,平时能言善辩的童童此刻已经累得连话都说不清。

“你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才走几步就累得像头驴。”胡丽儿在童童前后蹦来跳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小狐狸你挑的这条路…累坏了我是小,要是把殿下累坏了,看我回去…怎么让沐大人治你的罪。”

“我看王爷好得很!倒是你这个随从,这么不中用。我要是王爷,就罢了你的官,让你回家种田去!”

童童伸手去抓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胡丽儿,但每次一快要碰到她,她就会一个闪身躲开。就在这样的你追我赶中,童童的行进速度竟不知不觉快了不少。

“到了前面那片平地,我们先休息一下。”周锐回过头来,第一次跟他们说话。

***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块位于悬崖边的平地之上。这大半天他们一直在走上坡路,所以这个时候已经爬到了很高的位置。从悬崖边望去,噶乌旗群山高大巍峨,仿佛巨人一样并肩而立,被白雪覆盖的众山顶在西边太阳的照耀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周锐望向天际,忽见一只蓝底红斑,和仙鹤一般大的鸟在空中翱翔。

“丽儿,你看那是什么鸟?”周锐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生物。胡丽儿盯着鸟看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喂,小学士,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说说那是什么鸟?”胡丽儿跳到童童身旁。他此刻正坐在一棵柏树下闭目养神,无论她怎么晃都叫不醒。

那只鸟越飞越近,开始在他们头顶盘旋。

“鸟儿,你叫什么名字?”胡丽儿站起身对鸟大声喊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童童终于被她吵醒,抬眼一看立刻笑道,“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你在说什么啊?”胡丽儿好像比刚才更糊涂了。

童童学士坐直身体,像以往一样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鸟名叫‘毕方’,是火神的侍宠。传说黄帝召集神鬼时,有六条蛟龙为他驾车,前有蚩尤开道,后有鬼神相随,这毕方就随行其侧。毕方只有一只脚,蓝底红斑白啄,它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会发生……”

话音未落,只见站在悬崖边的轩王忽然身上起火。

周锐离得最近,他不及多想就脱掉身上的外袍朝轩王扑去。他朝着火起的地方纵身一跃,身体却扑了个空。那团火不知怎的倏然消失,他脚下此刻是万丈悬崖。

他反身一转,希望能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头,但却手心一空。

蓝天之下,那只奇鸟在他面前飞过。周锐感觉自己的身体很重,重到无法像它一样翱翔天际,只能向下落去……

一只手抓住了他。

“周大哥,你坚持住!”周锐抬头一看,拉住他的是轩王。

轩王趴在悬崖边,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拉住像他这样一个魁梧军汉不仅困难,而且危险。周锐此行的任务是保护轩王,而不是将他置于险境。

“殿下,松手吧!”周锐喊道,“等会儿你们按原路返回!我不在,你们不要独自留在山中!”

“周大哥,刚才那只毕方鸟其实是来找我的,是它让你看到了起火的幻象,而你为了救我才掉下悬崖。所以我不能放下你不管,否则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虽然轩王一直喋喋不休,但周锐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他还记得长雪在赶赴西域前对他的嘱托:护沐家周全、护镇北军周全,更要护北地百姓周全!如果轩王死在此处,那么他想守护的一切都将会有灭顶之灾。

他抬起另一只手,为了不让轩王跟自己一起坠落,他要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扒开。

但忽然间周锐有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寸上移。他抬头一看,轩王悬崖之外的身体竟在一点点减少。但仅凭上面那两个孩子,怎能拉起像他这样一个大人?

又过了一会儿,周锐终于可以自己够到悬崖边沿。他双手用力一按,身体一转,稳稳翻了上去。

“周将军,你怎么还没听我说完就冲上去了?”童童累得跌坐在地,“书上记载毕方鸟会引发怪火,说的是这种鸟会让人产生幻象,骗人把它看作一团火……”

周锐在童童和胡丽儿面前深深一揖,“童童学士和丽儿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说罢,他转身朝向林炫,拂衣屈膝跪倒在地,“轩王救命大恩,下官永世不忘!”

林炫扶起他,“毕方鸟乃我林氏族鸟,它们来去无踪,每次突然现身都会让在场之人慌乱不已。今天这场意外是我造成的,救起将军也是我的责任,周大哥莫要挂怀。”

周锐低下头,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因为沐长雪被诬告和沐皇后之死,一直对皇室和朝廷颇为恼恨,但他却万万不该因为他的那点心思害得北地差点陷入危机。他所听闻的朝廷中人都是阴毒狠辣、视人命如草芥之辈,但轩王和翰林院的童童学士今日却舍身救下了他的性命,相形之下,反而是他自己人云亦云、心胸狭隘。

他抬头看到拉起他的那根绳子。虽然只是一根普通的麻绳,但那两个孩子并没有把绳子绑在轩王身上直接拖拽,而是把绳子的一头牢牢绑在一棵粗壮的柏树上,又将另一头穿过轩王腰带上一个光滑的金属环后再去拉。

童童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走过来说道:“《墨经》有云:‘挈,有力也。引,无力也。不必所挈止于施也,绳制挈之也,若以锥刺之。’就是说通过‘挈’,也就是殿下腰带上那个光滑的金属环,我们两人只需要用一半的力气就能把你拉起来。如果有时间找来更多的挈,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可以轻轻松松把你拉上来。”

周锐这才想起,原来刚刚在悬崖下轩王一直跟他说话是为了延迟他跳崖的时间,好让童童和丽儿有机会弄好这个装置。

“原来如此。”就连周锐这个身经百战的军人也不由得钦佩起这些少年凌云的胆气。

日光渐斜,放眼望去,噶乌旗山深处不知何时飘起了一缕似有若无的青烟。周锐有一种预感,他们这趟旅程或许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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