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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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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票出事之前,他总会找机会去宋掌柜那里,因为觉得安全。可如今他连去都不敢去,反而觉得扶风身边更有保障。他很满意现在的住所,虽然冷清了一些但是胜在安静,当然有时也会有人找他。

门外又传来有人轻轻的呼唤他,钱日生打开门,只见月下一个儿童正笑嘻嘻的看着他,钱日生这才想起来答应过霖儿带他看萤火虫的。

自从钱日生再次出现后,霖儿更加喜欢缠着钱日生陪他玩耍。这孩子特别的粘钱日生,一有空闲就缠着钱日生问东问西,钱日生没有家人,连父母长什么样都没有印象,长大后便跟着师父成天跟死尸打交道。对待活蹦乱跳的霖儿他只能疲于应付,可孩子的天真烂漫和胡搅蛮缠的依赖让他有种久违的轻松和踏实。

渐渐的,每次跟随公子出门都会偷偷带点糖果糕点回来给霖儿解馋,晚上偶尔的也会抱着霖儿坐在门槛上看星星和萤火虫,或者给他说一些拼凑的神话故事,霖儿问个十句八句,他便短短的回上一两句。

扶风似乎也发现了孩子和钱日生关系亲昵,每当钱日生扛着霖儿看鸟捉虫或者躲迷藏的时候,他偶尔的也会驻足看一会儿,钱日生这时会识趣的赶紧放下孩子,可扶风往往冷笑一下表示并不在乎,反而鸢儿对钱日生说过一次谢谢。

在钱日生的眼中,鸢儿是个温婉贤惠的女子,哪怕对钱日生这样的随从态度都很客气,她每天就在丈夫孩子身边操持家务,晚上还会在灯下绣着女工,话不多,却爱笑,就像翠儿一样温柔。作为公子的女人,鸢儿吃穿用度坚持用自己的,从不用东家救济的钱,是个极为硬气的姑娘。

马先偷偷告诉他扶风公子的吃穿用度都是“东家”派人接济,私下关系极好,钱日生闪了对方一眼,心中冷笑嘴上却不说。

他能确定扶风和鸢儿对于东家是一种依靠而又防备的态度,甚至还带有一丝惧怕和怀疑,就跟自己如今的心态一样。他坚信这种矛盾的状态只有死里逃生的人才会有。

公子白天的时候脾气无常,动辄就会莫名的怒骂,或者自言自语的嘀咕个不停,好像真有个人在他身边和他交谈似的,聊到兴头上,甚至他会用右手不停的打自己的左腿,或者做出类似拔剑劈砍的动作,如果不加阻止,隐然就会有些失控的迹象,所以每每这时候鸢儿就会问他:“你刚才在说什么?”

这么一打断,扶风就恢复如常了,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让钱日生每天都非常小心,以至于扶风后来骤然的性情转变都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今天的平阳城格外的热闹,所有的茶楼酒肆都聚集着议论纷纷的人们,无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不约而同的谈论着同一件事情,钱日生甚至都不用刻意打听便已经拼凑出事情的大概。

大雍最近发生一则重大变故,以至于街面上所有的雍人店铺都默默摘下了灯笼,流传出来的大雍诏书内容极其简略:

“五十二年夏六月丙戌,太子疾大渐,上命教养宫内。酉末,太子薨。”

而另一则口耳相传的流言更加令人浮想联翩——雍王遇刺。

……

晚上,月光如洗薄云悠悠,似乎是勾起了什么,扶风显得非常安静。

钱日生大略摸到了扶风的习性,比如在晴朗的夜晚喜欢在院中自斟自饮,哼唱着歌楼里听来的曲调,或者轻轻的自言自语;而阴雨天扶风就容易变得有些暴躁,特别是喝过酒后脾气更是令人可怖。

至于白天,扶风的脾气就变得非常快,喜怒无常的毫无征兆,甚至会捏着小银角像鱼饵似的逗着路边的乞丐玩儿,嘴里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然后丢下银子用一种厌恶的语调的说一声“蝼蚁”。

可今天的扶风却有点不一样,他显得特别的安静,几杯酒过后更是愈加沉默。他半躺在藤椅上,隔着井壁似的高墙仰望星空,目光恬淡的像个陷入沉思的智者,偶尔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人一旦多愁善感起来,脾气就会变得温和,公子让钱日生说一些家乡的事情解闷,钱日生并不是个善于逢迎的人,可难得对方好心情他也只得搜肠刮肚的硬憋,他灵机一动将胖掌柜和瘦狗嘴里的见闻变成了自己的谈资。

百姓的事情虽然粗俗平淡却另有一番风味,连鸢儿也被吸引着坐在一旁,手里一边忙着针线活一边听的津津有味,偶尔还会问两句不理解的地方,连霖儿都撑着小脸目光囧囧的当故事听。

这些田夫野老的见闻竟然让公子很感兴趣,偶尔会插两句嘴指摘官差的愚蠢和刁滑,有时候还针对某个细节和他争论。特别是第二天,因为瘦狗极平常的一个小遭遇,扶风竟然听的泪流满面。

“你想家吗?”

公子语气冷漠而温和,眼神让钱日生想起师父临死前的模样,黯淡无神仿佛世间的一切都看透了。

对于这个直白的问题,钱日生心里竟没有一丝的波动,他保持着双手垂立的姿势站在一旁,不高不低的吐了一句:“不想。”

公子侧过来脸盯着钱日生,嘀咕了一句“好个无牵无挂,”然后再也不言语了。

晚上下起了零星的细雨,钱日生坐在屋内盯着天棚却没有困意,清冷的夜色中四周都安静极了,这时只听门轻轻被人叩动了两下,声音轻的不易察觉。钱日生以为是耳误,留神细听,门又响了。

“谁?”

“开门。”

钱日生略一愣神,分辨出是马先的声音,马先背光站着看不清面目,只是低声急促的说道:“出来一下。”

当钱日生跟着马先来到宋掌柜的酒馆,宋掌柜看到钱日生到了,便指了指地上,赫然横着一具尸体!

“这位呢,是驿站的庞驿丞,可惜了,昨天他被人砍死在菜窖里。”

一旁的老杨头弓腰屈背的站着,沉吟片刻说道:“老庞是东家的‘信鸽’,这可不是小事。”他吸了口烟,言语随着烟锅中一灭一亮的火光淡淡传出:“最近死的人也太多了点。”

钱日生望着角落里的担架,要不是周围都是人,他还以为自己仍在佳梦关的敛房里。

“钱仵作,”老杨头冷不丁的唤了他一声,钱日生呆愕的转过头。

“你是行家,能不能烦劳你来验一验。”

身边的宋掌柜无声的递过来一盏灯烛,随后目光黯淡的盯着地上的尸体。钱日生接过来仔细的验看了一番。这具尸体死状极惨,身上刀痕纵横,都砍的极深,特别是一道从右肩膀斜劈至胸肋的刀伤,深可见骨。

钱日生凝神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不是死于刀伤。”

宋掌柜和老杨头对视了一眼,马先在灯下也凝视着钱日生。

“用刀劈砍,特别是胸背位置,伤口应该是两头尖小,”他指着伤口做了个滑劈的动作继续说道:“起手浅,中间深,收手处又变浅。这个伤口上尖下深,没有收手,而且落手处砍的极深,我从没见过有这么深的刀伤。”

钱日生继而指着尸体上的几处交错的刀口:“伤口的刀刃方向有上有下,如果杀手是一个人,其中几刀就显得很拗手,如果是多人,伤口又过于集中。”他做着一个持刀动作,按照刀刃的组合比划着,果然有的动作自然,有的就需要刻意扭着手腕才能做到。

在场的都是好手,道理一点就通,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一股浓烟喷涌而来,老杨头的语调压得低低的:“能看出致命伤吗?”

钱日生将一道伤口用手并住,伤口整齐的合在一处说道:“活人气血流畅,被人重砍,筋脉一断,皮肉就会收缩,导致伤口外翻,所谓’皮开肉绽’。人死之后,气血停滞,肌肉松弛,所以伤口就不会卷起,反而是一条线。所以,应该是死后被人刻意做了伪装。”

耳边传来轻微的衣服摩擦的声音,众人都不安的动了动,宋掌柜沉吟着终于忍不住说道:“钱小哥,不是我太过计较,你是公门中人应当晓得,你这么一说定性可就变了……”

众人都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一眼,随后都一齐盯着钱日生。一旁的马先反而懂了,他心里暗骂:傻小子,伤口作伪就说明是他们自己人干呀!他心里想着目光偷偷又扫了一眼,悄悄往后移了移身子,不时地给钱日生挤眉弄眼的打眼色。

老杨头在一旁深深吸了口烟,随即悠悠吐出:“这不是商量嘛,让他继续说。”

钱日生却心无旁骛,拧着眉头仔细摸索了一遍终于说道:“他喉结上移,舌根肥大,双眼凸出充血,是为暴毙无疑,而小腿处有经脉显现,肾囊胀裂,可见是重掌之下死于内伤。”

宋掌柜目光又是一闪,探着身子追问道:“何以见得呢?”

钱日生搜肠刮肚,将师父曾经教的慢慢背了出来,以前验尸从未用过,他自己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执意要教这个,而且讲解之细比寻常验尸还要繁杂百倍。

他盯着尸体,背的很认真,师父的面目言语仿佛在他身上附体,连语调上的抑扬顿挫都不禁暗合:“肾足少阴之脉起于小趾之下,斜走足心,出于然骨之下;贯脊属肾,络膀胱,由肾,上肝,入肺;经喉咙,至舌根。”

众人都神色各异的看着眼前的仵作,仿佛在认真听一个武学宗室在说拳理,老杨头更是听的瞠目结舌,宋掌柜也听入了神,马先则在灯影下偷偷注视着钱日生。

“由伤势可见绝非死于兵刃钝器,而是徒手毙命。拳法刚猛必会断骨伤筋;指法聚力于方寸之间劲透要穴,则内脏淤血凝结而使血脉裂损;只有掌法吐劲才会震心裂肺,所谓力出掌底崩箭穿心。”

钱日生眼神空洞的直视前方,仿佛看到一个站在另一个人身边,暗自凝力陡然出手,一掌势如奔雷直印前胸……

他终于从沉思中缓过神来,见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顿时又感到无所适从,有些胆怯的回避着眼光说出最终的论断:“也就是说——凶手是个精通掌法的人,出手时候应该站的很近,触之即收而力透腔内,气血还没停滞,人却已经死了,死者手臂舒展没有蜷缩显然是意料之外被人偷袭。”

“你是说——”老杨头侧目凝望着钱日生。

“可能是熟人。”

马先在一旁心中大呼:狗日的,你可太能耐了!

他转念一想,这次验尸并没有召集姚师爷、赵把头、孙总捕、仇老大这些人,难不成他们心里本就有数?这个念头一起,他若有所思的睨了眼钱日生,而对方也目光闪烁的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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