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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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雨住,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新上任的杨星站在檐下看着已经快步离开的胡孟龄,脸上带着几分不屑,这个吏部的官员好像做贼心虚似的说走就走,竟然一刻都不肯停留。
他冷哼了一声嘀咕道:“年纪不大,倒是个不沾是非的人精。”随后他转身回到二堂,沿着石板路穿过侧门,经过后厨的一片水洼地,终于来到一个宽大的屋所门前。
门前的兵卫见着他来都知道是新上任的郡尉,都躬身行礼侧身一让,杨星点了点头小心的避开路面上的水洼,走过去将门一推,直觉一股霉湿混杂着恶臭直扑而来,他眯着眼迈步进去,开始打量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这时才发现暗处正蹲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好像正在查看这什么。
“刑房师爷刘青,见过杨大人。”那人一看杨星麻利的站起身来自报家门。
杨星打量了他一眼,只见对方长得尖嘴猴腮,老鼠须子夜猫子眼,一看就是个奸猾老吏,第一眼心里就很不爽利。
“哦,正好我有些事情要问问你,”杨星的一瞥胡子在唇上纹丝不动,声音却含在喉咙里轻轻送出,远看好像没说话一样。
“贺大人遇刺你在场吗?”杨星一直在琢磨着刺客的事情,刚才还特地问了赵公干,对方说贺谨赴任当天,这里就接连出现命案,最离奇的是前天夜里竟然把郡守的随从杀了还抛尸衙前,昨天晚上更是孤身行刺!
这么张狂的做派简直骇人听闻,情形上看有点像仇杀,但是手法上又有点说不通。
刘青有些驼背,站在杨星身边明显的矮上一截,声音也是低低的带着刑案差吏独有的谨慎:“小的昨晚不在现场,贺大人到任以来所有案子都是亲历亲为。”
杨星看着房间里还保持原样的尸体,走过去仔细的观察着,刘师爷的话他听懂了,不由得又揣摩起郡守的举止,他探寻着问道:“这就是昨夜的刺客?”
他饶有兴趣的蹲下身去,尸体已经发僵了,触手冰凉,但是保持着死时的模样,光秃秃的脑袋迎着门外透入的光,穿着一件灰白色的搭褂,半张着嘴双眼无神的瞪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秃子?”杨星看了一会儿冷不丁的嘀咕道,随后用手扯着衣服的一角检查刀伤,衣服上一大团的血渍已经暗黑一片,勉强能看清有两处被捅破的裂口,他对应着地上的血渍,微微点了点头。
刘青并不知道昨夜的情形,只听赵公干私下描述过,他来这里也是略尽本份,好在新任郡尉面前有话说,不能一问三不知。但是多年刑名的经历让他有种直觉,总觉得这个刺杀背后好像隐藏着什么。
于是他将赵公干的描述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杨星听的极其认真,针对一些细节也抓的极准,终于一阵沉默过后站起身子:“那就奇怪了,也就是说,赵公干回衙的时候凶案正在发生,等他赶过来的时候凶手已经死了,挺快啊。”
他一眼看到桌案赏的饭菜,走过去闻了闻:“饭菜也没动过。”
“这是门房的老杨头送的。”刘青眨巴着眼睛,鼠须也跟着微微颤动:“听老杨头说,钱日生要郡守前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这句话让杨星目光一顿,他对这个案件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仿佛馋酒之人闻到了好菜,继续踱着步子梳理着线索:“仵作喊来了郡守,冯师爷离开了郡衙,”他停下身子望着外头的丝丝细雨:“凶手行刺被一个没见过的随从所杀,而仵作却再无踪迹。”
他冷笑了一声,总结道:“死一人,多一人,少一人。”
刘青闪着一双三角眼,波光悠悠的看着新任的郡尉,胸中默想:这人是个断案老手!
杨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迈步离去,他先去老杨头那里聊了几句,又去找赵公干随意攀谈,和一众官差衙役也和风细雨的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沿着二堂旁边的回廊一路走到了郡守卧房门前。
“贺大人在吗?郡尉杨星求见。”
里面没有生息,他以为没人,刚准备问台阶下的兵卫门却开了,冯师爷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问道:“杨大人,有事?”
杨星目光透过冯师爷的肩头,看见郡守正和马先坐着,既不像聊天也不像休息,跟对坐参禅似的。
他拱拱手显得极为客气:“有些事情想和贺大人参讨参讨。”
冯师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了身子,杨星斯条漫里的走进去略一行礼也不谦让便随意的坐了下来,他要亲自掂量掂量这个“贺大人”。
钱日生咽了口唾沫,三人一直在悄悄的合计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这个杨星却登门了,他尽量让自己放松,可内心却如临大敌,仿佛碰见天敌似的,对这个杨星有种打心底的胆寒。
对方背光坐着,脸色都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唯独瞳仁如蛇信似的微微闪烁:“大人遇刺不是小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严查的。我听说昨夜是仵作喊贺大人去的,是这样吗?”
杨星说话时候偶尔会看钱日生一眼,轻描淡写的却让钱日生后脊发凉,他脑中一下子闪出夜里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己箭步上前一刀直捅假郡守的肋下,一霎时竟然想的出神了。
冯师爷赶紧在一旁说道:“是这样的,是老杨头说的吧,的确是钱仵作让他传话说有要事禀报,然后我们贺大人才去的。”说完征询似的看着钱日生。
“你在旁边?”杨星扭头问道,言语渐渐的带出了几分官威,他是堂堂郡尉,的确有必要压一压这个师爷的傲气。
冯师爷被他眼神一慑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一时间也没觉得有什么破绽,便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后来我就走了。”
“去干什么了呢?”杨星不依不挠,隐约中有种错觉,感觉这个师爷反倒是主心骨,连贺大人似乎都要听他的,于是言语也是句句紧逼。
“嗯……搜查城内的杀手。”冯师爷低垂着眼睑,气势的确弱了几分:“这几天都在找这个杀手。”
马先在后面听了鼻翼动了动,继续保持着沉默,三个人如今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多一个人说话就多一份危险,他打定主意就是闭口不言。
杨星哦了一声,开口作势又要追问,却冷不丁的转脸问向钱日生:“杀手便是趁着冯师爷走后才现身行刺的,幸好这位赶到,才将凶手拿下,贺大人,我冒昧的问一句,当时是这样吗?”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参差不齐的点了点头,钱日生却开口说了个“是”,像是习惯被人问话似的。
“好险呐,差点就让刺客得逞了,贺大人虚惊一场也是吉人天相。”杨星感慨了一声,站起了身子,钱日生心里慢慢缓了口气,佯装沉思着点了点头。
杨星轻轻一拍大腿:“好了,我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他一边起身准备离去一边说道:“这个案子我看还是着落在那个仵作身上,不知道大人怎么看,我私下觉得那个仵作有嫌疑,总感觉他是故意把贺大人引到敛房的,”他语气略略一抬:“这个人倒是个关键!”
钱日生听到仵作两个字心里咯噔一跳,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反正你也找不到那个仵作了,便沉吟着点了点头,冯师爷机敏的补充道:“我也觉得这人有点蹊跷,可现在找不到人呐。”
马先心里暗笑,和冯师爷打着同样的算盘:光一个仵作就够你忙的了,省的把精力放在“贺大人”身上。
杨星闪了众人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大人放心,城门都关着呢,他跑不了。”
屋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着,天井之中显得颇有几分诗意,杨星看着正在张罗收拾的衙役,将刚才谈话和众人的表情举止都一一回忆了一遍。
这时候王铄扇着扇子走到他身后,笑嘻嘻的将他肩膀轻轻一拍:“怎么着,杨公又开始猜咪咪了?”他挺着肚子看着院墙上的牵牛花,略歪着头说道:“这贺大人你瞧着怎么样?”
“他有问题。”
杨星的话语斩钉截铁,王铄手中的扇子一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和杨星是老相识,只不过这次赴任装作陌生罢了。杨星曾是大理寺的神断,最能从细微之处见端倪,是个石头缝里都能挤出油的人物,能从他嘴里这么笃定的说出“有问题”,那必然不会有错。
他笑呵呵的眼珠转了转,说了句:“好!就怕没问题!”
两人都是六王子公冶王的幕下,这次拐弯抹角的得到这份差事就是怕贺谨翻出前任郡守葛大人走私敛财的旧账!
如今太子病重,都城里暗流涌动,六王子公冶王正和三王子剑南王暗中较着劲,葛大人是六爷捞钱的手,当然不能在佳梦关的账目上栽了跟头。
所以公冶王暗中派他二人前来稳住贺谨,一个负责平帐一个负责作伪,将葛大人的屁股收拾干净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可谁能想刚刚赴任这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杨星双眸黯淡的如同枯井一般,脑中想着赵公干的话语,其中有两句话让他反复玩味:
“我当时发现钱仵作不见了,就让人去找,贺大人说‘不关仵作的事’。”
“尸体衣服是干的。”
他摸着唇边的一字髯须,回忆着郡守卧房里的所见所闻,刚才他故意说此案仵作有着极大的嫌疑,那三人竟都目光闪烁的点头赞同。既然“不关仵作的事”,怎么又“觉得蹊跷”了呢?
而且尸体衣服是干的,说明早就藏身府衙,可为什么穿的却是内服,外套呢?
王铄好似观赏着院落里的景致,低声在旁提醒:“这里不是都城,你别把事情搞僵了,得过且过,你睁只眼闭只眼,他那边也不好较真六爷……葛大人的事情,这样两头都好。”
杨星正在凝神思索,听了这话轻松一笑:“也对”,转而脸色却又一收,不知不觉双眸已闪着碧油油的光:“所以更要查清楚,才能把这个贺谨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