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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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阵雷响,夜风忽的一起,雨势竟然陡然大的出奇,哗的一下震耳欲聋,仿佛万马奔腾,风摇树影,鬼影憧憧,钱日生突然听见耳边一阵嘈杂,脑子嗡的一下,眼前一下子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
“报!凶犯捉住啦!”差役们突然爆出一声大喊,“藏在那狗日的钱日生家里!”钱日生惊得一声惊呼,双腿一软,几欲坐倒!陡然间天地一闪,电照长空!
“私藏逃犯,为贼治伤,来人!火速捉拿!”
“如遇顽抗,就地扑杀!”
只听轰然一声爆喝,响若惊雷!惊得钱日生浑身一颤,他瞪直了眼睛,脸色惨白的如同窗纸!夜风呼啸之中,老桑树仿佛活了一般,在风中狂舞,湿淋淋的树叶沙沙之声令人心悸……
钱日生一阵的耳鸣,嘈杂的声音不知道是自己脑中的还是周遭的……突然就有种拔腿狂奔的冲动!
“在这里,在这里!还没走呢!”
“正好堵了个严实!拿下!”
钱日生盯着远处模模糊糊的房舍,二堂屋檐下的两盏红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隔着雨帘只觉一片重影!他眼前似乎看见黑压压的官差手持火把正向自己奔来……他牢牢的盯着,站在瓢泼大雨中,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啪的一声,湿漉漉的树叶被风裹着一下子拍在他脸上,这一下拍的严严实实,只觉得眼冒金星,现在才陡然的清醒过来。他抹了一把脸,红灯依旧,二堂的一角如同夜空中的剪影,翘翅飞檐的矗立着。
回家还是偷签,此时必须决断!念头刚起,钱日生已经迈开了腿,一下子隐没在树影之中,沿着墙沿,顺着茅厕前的小道,在夜色中仔细的摸索着方向,往右拐去。
雨势汹涌,在呼啸的夜风中如惊涛骇浪。
钱日生借着风雨夜色贴墙拐入右手边的一处侧门,手触门板的那一刻,他略微顿了顿,随即咬着牙根,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儿,他壮着胆子一闪身,跃进了二堂院中。红灯哐当哐当的四处乱晃,在风雨中如同一只巨兽的双眼。钱日生仔细查看这四周,又看了一眼侧门,他已经小心虚掩,得手就原路返回,直奔城门!只要交上令签出城,死局立活!
他狠狠的呼了一口气,贼一样一下子翻上了月台,滚到了廊柱身后。可刚要起身,就听哐当一声门响,惊得他差点丢了魂,只见两三个人竟然晃了过来。他心里哎呀一声,头皮都发麻了,现在夜色虽暗,可他忘了门房是要巡房的!
“老何,那——好像有个人啊!”一个人陡然发声,冷不丁的吓得旁边那个叫老何的嗯的一声。
“谁!出来!”
这陡然出现的话语,就像刷毛一样刺得耳膜顿时一闷,钱日生心脏都骤停了。这下彻底完了,钱日生一下子卸了劲,这就是命啊!他不由得蹲在柱影下,恐惧的双眼紧闭。脚步声逐渐逼近,却听见一声咳嗽声:“是我,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呢!”
“是老杨头吗?哦,今天是你落门啊。”
老何举着灯笼晃了晃,这才松了口气:“妈的吓死老子了!我说老杨头,不知道那边是敛房啊!黑漆麻乌的你带点声儿好不好!”说完几个人就笑骂着散了。
钱日生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雨声滂沱之中,他却丝毫不觉得喧嚣,四周在他耳中一下子寂静的如同幽穴。直到此时,他都觉得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他偷偷挨着柱子露出半只眼,巡防的人说着话已经远去,门房的老杨头也估摸着回屋了。他抚摸着前胸,心跳的如鼓锤一般,他深深得呼吸,让自己平静了一些。眼前,便是二堂了。
二堂正门平日上锁,他扫了一眼两边的窗户,窗户紧闭,唯有绕到北边的侧门。他知道侧门出去就是一条沿墙的廊庑通往起居之处。郡守每当下了堂,都会从侧门回去,这个门平常应当是不关的。他矮着身子,在一隐一闪的电光中,贴墙踮脚就攀了过去。
钱日生走走停停,每一次电闪都要小心确认四周。终于到了地方,他借着一瞬间的电闪细看,门果然是敞开的!
他心一下子如拧干的热毛巾,又紧又烫!只要迈进去拿到令签,出了郡衙,就直奔城门。思虑已定,生死在此一举,于是他一横心直接跳了进去。
二堂黑黢黢的,只能看见模糊的立柱,他生怕碰出动静,蹲着身子朝眼前高立的柱影摸去,随即就不动了。他静静的蹲着,耳朵直愣愣的竖着,就怕这时候再出个意外,这时天空又是一道电闪,天地骤然一亮!
等的就是这一下!亮光转瞬即逝,却钱日生一下子看清了大厅里的情形,他小心避过花瓶,随即蜷缩着继续等待下一道电闪。过了一会儿,天空果然又是一亮,他心中窃喜,赶紧前行,可刚一动身,只听几声突兀的咳嗽,吓得钱日生险些跳起来!
这才分辨出声音来自墙外,再一细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正沿着外廊传来……
钱日生心里不禁叫苦,蜷缩着身子,深深的藏在立柱旁,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发颤。
“去过他家了?”
声音隔着墙壁,混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闷闷的,但依稀能辨认出是那个郡守的腔调。
又是一道电闪,惊得钱日生汗毛根根直立,难怪刚才那几个差人大雨天还巡查内院献殷勤。钱日生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和假郡守竟然是一出一进的前后脚!
只听来人回复的声音隐隐约约:“……没其他人……就他一个……”雨声中陷入了沉默,只听来人继续压着声音说道:“只是那汉子倒是没查出动静……”
没头没尾的言语听不分明,但是也许是一种直觉,这蹊跷的谈话让钱日生一下子留上了神。
假郡守陡然声音抬高了些许:”……一个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句一句的言语,死死扣着钱日生,让他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莫名的,钱日生就想到了瘦狗。当时是不是也是这番光景,不小心知道了要命的秘密,落得惨遭毒手……
钱日生胡思乱想,浑身僵麻的已经支撑不住了。只听回来复命的人莫名其妙的又飘来一句:“要不要直接……”后面又听不清了。
郡守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似乎在来回走动,声音也变得若隐若现:”小心为上……出不得岔子……“
钱日生心跳如鼓,生怕这个郡守走进来,他浑身僵直的蜷缩着,在风雨飘摇中听着一墙之隔的言谈。凉风裹着冷雨袭入厅堂,本就湿凉的衣服激的钱日生倏的一个战栗,他心脏顿然悬停!
“杀人灭口”四个字在他脑海中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天上滚滚的沉雷仿佛饥肠辘辘的巨兽,等到声音远去,已经听不见人声,钱日生依旧不敢动弹,直到许久他听见远处后院关门的声音,料想假郡守已经回房,他这才放下心来,才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早就麻木的身子。
钱日生借着一隐一闪的光,避开立柱,绕过桌椅,终于到了郡守的桌案前。他矮着身子,浑身绷得紧紧的,仿佛一抬头就能看见郡守正在盯着他一般,脑子尽是胡思乱想,只得硬着头皮,四处乱望着幽幽站起身子。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长空,他吓得一缩脖子,眼睛直愣愣盯着窗纸和大门。一闪之间,白亮一片,没有人影,他略略放心,这才转过头,右手轻轻慢慢的摸,终于在桌案一角,摸到一个筒……
就是这个!钱日生手指顺着筒往上寻摸,终于碰到了一把令签。他舔了舔嘴唇,干咽一下,随后一手捂筒,一手将一支令签慢慢抽了出来。
又是一声沉雷,他从来没有觉得老天打雷闪电这么配合,他心里“皇天菩萨”叫个不停,小心的躲避着声响,终于把头从二堂侧门里探了出来,忽地冷雨扑面,一阵的畅快清凉!
他一路闪闪躲躲,又折回敛房,心里这才略略安定了下来。雨势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一刹那间,竟然又小了小去,“皇天菩萨……”他轻轻的说了一声,双手合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钱日生似乎不放心似的,又回到敛房张望了一眼,然后便好似刚刚做完活计一般,大大方方的关上门,转身沿着石板路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是谁啊?”
门房里似乎听见了动静,隔着窗户问了一声,只听吱嘎一声,门卫打开门缝,露出一张苍老的脸。钱日生看了一眼,原来是刚才的老杨头,今天他在门房当差。
衙门里人人都忌讳钱日生,唯独这个门房的老头儿对钱日生态度和蔼客气,俩人一老一少,交情也谈不上多深,但是对钱日生来说,老杨头儿的确把他和瘦狗当人看。钱日生强装着气定神闲的站住脚,往常阴死不活脸上,挤出一丝笑,冲老杨头儿点了点头。
对方打量了一眼,看清了便哦了一声,把门哐的一关。钱日生刚要迈步,门又开了,他一回头,只见老杨头披了件衣服,竟然递过了一把伞。
钱日生心头一热,接伞的那一刻,再也止不住了,强忍着更咽,含含糊糊道了声谢,雨水和着泪水一下子涌的满脸都是。
“这么大风雨,路上慢着点。”老杨头儿好似没看见,说完就回身进屋了。
钱日生习惯的往仪门西侧走去,左右无人,他略一踟蹰,便壮着胆子打开了东侧的“生门”,一脚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