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逍遥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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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抚抬了朱红梧桐漆雕香几来,又从暗匣里翻出一叠叠的账本放在她面前,疏君咬着糕点,拿软帕擦擦手,慢条斯理的翻起来:“这也没什么问题,你都拿出来做什么,待会儿又找不到地放去。”
绿抚忙的细汗频生,鬓边的碎发都被沾染的黏黏糊糊,她继续翻箱倒柜:“您不是要看看自己有多少宝贝吗,这些都是馆下这些年的账目,拿来数一数应该够了。”
“每月都有新的账目拿来,翻一番的数额,账目数不清的,我记得不是有一本专门计月末的账本吗,这里没有,你那边呢?”
绿抚半撑着腰,埋头翻找:“没有,这边也没有,会不会放在馆里忘记拿回来了?”
疏君笑着喝了一口茶,悠悠道:“找不着就算了,时间久了,它自己会冒出来的,你越是找就是找不到。等叶湑回来了你再问问他,先过来坐吧。”
绿抚喘着气瘫软在桌上,接过疏君递过来的茶杯,奇怪道:“我记得明明就放在这些地方,叶湑从不拿这些的,问他可能真的就白问,他自己都迷迷糊糊的,这些在他手里还不早丢了。”
疏君笑她口无遮拦,正翻着案几上堆叠如山的账簿,只见一本裹着咬鹊绿锦缎的书册,她欣喜拿给绿抚看:“你也别管他,被他听见了你们俩又要吵个没完没了,我这脑仁可是会坏的。你看看这是什么?”
绿抚放下百花酥,在身上一抹,闷闷道:“我就说放哪里了,原来与这些都混淆了。”正翻着,却觉得哪里不对,她惊惶道:“这……这不是账本,是一些记事,又像是信笺,有些笔迹倒有点像……叶湑的。”
正说着,她拿给疏君看,只翻了两页一时间她也看出了不对劲,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是他写给永威母妃的信,还有回信。每一张都被赶的平平整整,不肯有一丝褶皱郭角。
她感慨道:“想来是他太思念家人,悄悄写的信,又在我身边忙的不可开交,没有抽身之意,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必是他去整理账簿的时候将这些拿混淆了,待会儿叫他还回来就是。”
绿抚点头沉思,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又问:“他若想回去,为何不与您说?”
疏君拿起桌上最后一块百花酥,笑道:“现在放他走太早了,还不是时候,再过段时间罢,他若真要走,我也不去拦他,这是他的命。”
二人说了一会话,忽见帘下一动,闪进来一个人,正是叶湑。只见他面色惨白,发髻歪斜,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上还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碟青菜缓缓向她们走来。
见到疏君手里的那本咬鹊绿的书册,他的神色一滞,却并未移开目光,放下碗筷,他悠然道:“这是新做的粥,我知道您回来了定会觉得饿,那百花酥都已经凉透了,喝些粥暖暖。”
绿抚见疏君向她点头,她慢慢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将那些账簿稀稀拉拉的塞回暗匣,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做完手里的活便出去了。
疏君不去看桌上的吃食,反而将书册放在桌上,淡然道:“你有心了,可不只是因为我饿了才做给我吃的吧。把原来的那本还给我吧,这东西对你这么重要,你可不单单是想换一面裹书的面皮吧。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叶湑顺着她的目光缓缓坐下,仿佛如坐针毡,伸手将怀里的账簿放在桌上,低头道:“等这边的事完了再走吧。”
他似乎有些不确定,疏君拿汤勺悠悠的搅拌瓷碗,笑道:“这里的事永远没有尽头,你算个时间,我也好叫人开始着手准备你归途的要事,还有永威朝堂上你需要联系的人。我看这本手册上不止有那么来往的书信,还有你做的详细的计划,看样子已经准备好了。”
闻言,叶湑的脸色白了又白,几乎都快透明,消失在香炉袅袅升起的清烟当中:“没有没有,我没有准备好,是我有事瞒着你。”
疏君头也不抬:“哦,瞒着就瞒着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以为你和陛下的计谋我不知道?”叶湑慌忙要跪下,疏君道:“别跪了,除了我,连我爹也知道了你是谁,不然,你以为那些在前厅伺候的人都是白痴吗。跟白玉那样明目张胆的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做事没点分寸。吃一蛰长一智,现在该知道以后说话要避着点人。”
叶湑低着头听她训话,饱含歉意道:“是,我明白了,以后会注意的。”
疏君夹起一块切得硕大的芹菜,皱眉道:“你知道就好,你想回去我又不会多说什么,不过就是叫你小心一点,别才回去就丢了性命。”她把芹菜夹给他看:“这就是你说的青菜?”
叶湑不知所以,点头道:“是啊。”
疏君放下筷子,拿起汤勺喝起粥来:“青菜芹菜混混不清,这是什么味道你应该自己尝尝,我见你就是想要毒死我罢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这样说你。”
“我没有。”叶湑倍感委屈:“那是厨房的嬷嬷告诉我的,说是可以解毒,她也说这是青菜的,我就怕谁又塞了东西来,便……端了来。”
她轻哼一声,默然道:“连府里的嬷嬷都知道我容易中毒,都开始给我准备这些东西了,那也好,反正你也闲的没事干,就去齐府帮我个忙。”
“什么忙?”
疏君淡淡道:“我记得齐府多的是药材,你去瞧瞧,看看有什么是你觉得能解毒的,都栽到院子来。”
叶湑不知其意,还以为她在打趣自己,忙道:“这件事您交给绿抚姐姐去办算了?”
“又怎么了,难道是我打扰你清修了?”
叶湑仰头奸佞一笑:“哪敢啊,怕是过一阵子齐府就想来找您要人了。”
被他一提,仿佛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消息,她兴趣渺然,笑道:“是齐府哪个?”
叶湑四下看了一下,说话犹如蚊声,不过还没有说出来,门外砰的一声打进来一个人,吓的他立马躲到疏君的身后,战战兢兢的看着绿抚。
绿抚在门外听了半晌,只觉得叶湑说话太不对劲,声音越来越小,又听见说到齐府,她立刻警觉起来,嚷嚷道:“小姐,没有的事,您别听他胡说八道。”她抡起袖子,瞪着叶湑道:“你是刚才没被打过瘾是吧,还敢胡说,明明是小姐叫你去的,你扯上我做什么。”
绿抚急得面颊通红,香腮带怒,一双明眸犹如盈盈秋水,渐渐起了波澜。
叶湑自知武艺学的少,又不如她的蛮劲,忙扯着疏君的袖子道:“姐姐救我,您看我脸上的伤,就是她打的,您该管管了,不然哪天她就跟着齐家的大少爷跑了您都不知道。”
疏君抽回被叶湑攥紧的袖口,微微冷笑道:“这是你们的事,也别扯上我啊。”
原来是齐雪堂,她恍然大悟,不过脸色却微微冷了下来。绿抚虽是她的贴身侍女,可好歹在家室落寞前也是闺阁小姐,齐府满门书香,她去了那里能做什么,为妾吗。
绿抚只顾着盯着叶湑看,却没去看她的脸色,正要过来时,只见叶湑吓得四处逃窜,途径疏君的身边时被她一把抓住。绿抚冲上前来,骂道:“抓到你了,小心我缝了你的嘴。”
叶湑自知打不过她,仿佛救命稻草一般抱紧了疏君的手腕,求饶道:“姐姐求您了,我脸上还疼呢,您别见死不救啊。”
疏君低头又取了一勺清粥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发髻被叶湑晃得有些松散,头上的玉簪欲落不落,见状,他忙帮她扶了扶,讨好似的如小兽一般哼哼唧唧,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放手。
绿抚笑骂道:“小姐,您看看他,当初要是知道他这般讨人厌烦,就合该将他丢给春兰心兰好好调教一番,不改这样撒娇夺爱的脾气就不让他回来。”
终于喝完了粥,她心满意足的擦擦嘴,拍拍叶湑的手,看着他道:“可以放手了,在我的屋子里还准你们打闹不成?”
叶湑似懂非懂,嘟着嘴满含委屈,又不敢轻易撒手,纠结了半天,见疏君目光如剑向他袭来,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但人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疏君望着绿抚娇娇如嫣,如玉无暇般的容颜,正色道:“真是齐家大少爷?”
绿抚瞧她没有一丝喜悦的神色,反而还带着阵阵寒意,不免有些害怕的点点头:“是。”她又解释道:“平时来来往往也就认识起来,这些天又送来礼物饰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她又娇滴起来,疏君慢慢合上眼,转过了头,怔怔道:“如果是为妾,我是不会同意的,哪怕你是罪臣之女,就算再卑微,有多抬不起头来,我都不会放你走。”
绿抚的神色有些纳闷,眼泪渐渐涌上眼眶,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疏君背对着她,悠悠道:“在我身边你衣食无忧,不用担惊受怕,更不用如何来讨好我求生活。就算你找个布衣平民,寒门士子,或者是侍卫小兵我照样可以保你们的衣食住行。你也明白那样的道理,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哪怕你再喜欢他,我都不会同意。”
绿抚抽噎道:“小姐……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愿意再您身边伺候一辈子,报答您的恩情。”
“用不了一辈子,你们都过的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恩情。”她起身将桌上的账簿交到她手上,走到妆镜前卸下金钗,淡漠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迟早有一天我会放你们走,永远都不会再叫你们回来。既然你与齐府有交情,你就陪叶湑一起去,有些事也要方便些。”
绿抚见她这样漠视的语气,深知她说出的话不会再收回去,她也更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哭哭戚戚,饶她心烦。可她的一番话,又叫她深深的记在了心里,她都明白她的意思。
叶湑听了几句便不敢再上去烦她,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拉着绿抚往外去了,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出了屋子,关上门,叶湑将她拉到秋千上坐下,满脸懊悔,谦谦道:“你别伤心,是我不好,不该说给殿下听的。你要打要骂我绝不还手,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罪了。”
他用袖子帮她拭去眼泪,粗糙的外衣擦的脸生疼,她还是认了。她平复心情,慢慢道:“打你能有什么用,小姐说的对,就算我在她面前再得眼,有多大的恩宠,出了门也只是丫鬟,与其做妾,不如就着现在过日子,她只是不想让我过去受气罢了。”
语罢又不禁落下泪来,那眼泪不知从哪里来,涔涔滴湿了衣襟。叶湑又不会安慰人,便坐在地上看着她哭了半天,等她停了,才发现她一双亮闪闪的明眸已经哭得跟红桃子似的。
次日一早,李凭七人还未打算来,疏君便叫来杜若,叫她去催催。连过了几日,也还停在七羽底下不敢来,她这一会儿倒是真的动了气,叫上杜若,再去催,这一次再不来,就打断他们的腿。
果然,还是要威胁才奏效。李凭几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叫叶湑拿来扫帚,簸箕,还有铁犁,哪块地送松了,哪颗草需要拔了,一应下手活全交给他们,凭他们怨天尤人,四处发火,甚至偷偷跑回七羽跟几个老人告状也都无济于事。
身上有把柄在她手里,看他们还敢偏袒。果不其然,经过几个老人悉心劝说外加威胁,这种办法还是奏效了。
等磨磨他们脾性,她才打算找事情给他们做。穿着下人的衣服,只叫几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颜面扫地,前两天还闷闷不乐,打碎了许多瓷器铜鹤,索性如此,疏君便将玄云几个金甲护卫安插在院中盯着,谁敢乱动,直接打断腿。
起初几人还敢反抗,后来武功不济,被玄云等人打的鼻青脸肿的时候才稍微服气,然而更是对金甲护卫的凌厉感到了不可懈怠的仰慕。
每每打扫完,几人便撑着扫把铁犁拖了外衣仰慕与那一身金色盔甲的人们。时不时还要跑到金甲护卫的营地当中胡闹,给人送送饭,捏捏肩,好不殷勤,又不好意思说是慕名而来,只好借着说是疏君的慰劳。
然而能把怀忧吓成那个样子的绝非一般人,多年的坏习惯不是几顿打就能改掉的。
这日疏君正从宓瑶的院子过来,手里提着冰镇的荔枝,本来是见他们几人乖觉了,犒劳犒劳他们,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罢了。谁知回到院中的时候,几人还热络的汇报今日的状况,她才小夸了几句,面色有所缓和。将荔枝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对几人道:“大热天的,也给你们降降火,都拿去吧。”
顾生嬉皮笑脸的凑到跟前,笑道:“殿下,您快回屋去吧,外面酷热,瞧着太阳,皮都快给人烧焦了,您小心些,别晒伤了。”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道:“是啊,殿下您快歇着吧,不然那几个姐姐回来又该数落我们了。”
这些殷勤的话语太不寻常,以前可没见他们这般,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眯了迷眼睛,冷然道:“我知道。”
几人笑着将她送至檐下,她狐疑的盯了几人一小会儿,又转头对靠在檐下的玄云道:“没出什么事吗?”
玄云对这几天悠闲的当差十分满意,温言道:“并未发现有何异常,殿下放心。”
疏君颔首道:“盯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玄云拱手称是,见她进屋去了,便叫身边的两人分散开来,在基台藤蔓下肃立。
不过片刻功夫,闻得里面传来焦香,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只听很小的枝丫声,疏君探出一颗头来,面色平常,悄声道:“去拿七根绳子来,找到了告诉我。”
疏君关上房门,找来午间盛放水果的木盘,用丝帕盖上,听得外面的敲门声,她将木盘托在手心里,一壁开了门。
外面日头渐高,就算有冰镇的荔枝降温,可还是挡不住渐渐刺头的阳光。几人时刻关注着屋内的动静,没听见预想到的尖叫声,都觉得有些奇怪,反而她手里还端着一个木盘向他们走来。见她对自己那样好,这一时,几个人似乎有些后悔去捉弄她。
疏君笑盈盈的看着几人,可眼中有一瞬间的风潮暗涌,眼底寒气逼人。她将木盘放在石桌上,几个人正要去掀开丝帕,却被不知何时走到身后的金甲护卫一手擒住,一人手里抓一个,疼的几人嗷嗷大叫。
疏君向玄云使个眼色,他立刻会意上前将提前准备好的绳子一人身上绑一根。她平静道:“手脚绑在一起,露出一只手来,我可懒得喂他们,我相信你也不想。”
玄云脸上微微冒着冷汗,明明是暑天,却硬生生的憋出了凉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