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其2】最后的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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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
暖阳照在原住民的雷电鸟图腾上，北上迁徙到白令海峡的灰鲸群游过托菲诺的小渔村，一望无际的常绿针叶树随着海风徐徐吹动。
温哥华岛上，晚霞悄悄潜入克里胡尔教学楼。
在二楼走廊的末端有一面贴墙，上面贴满了各种古典文学书籍的封面，以及诸如20世纪30年代的《马路天使》等一系列民国时期老电影的黑白海报。
旁边是一间侧房，汉语学家孟偿教授正在其中整理着他的书架。
叮！——
他身后的电脑屏幕跳出一条提示。
一份新的邮件。
他将手中正在阅读的《拜物教图鉴》放到一边，一瘸一拐地挪到办公桌前。
他用键盘间的小红点控制着鼠标，点开了他的私人邮箱。
老款联想笔记本的标志——「小红点」。他对这个功能倒是一直情有独钟，这么多年以来其他教授都换成崭新的苹果电脑，自己则坚持使用这台老爷机。
他本来就非常讨厌使用这些没有灵魂的电子产品。
发送人来自一个陌生的地址，邮箱为一串乱码。同时还有四份附件，均为图片格式。
孟教授眯起眼睛，缓缓坐下来，戴上了金丝边老花镜。
他没有立即点开这个附件，怕是什么传销诈骗。可仔细一看，邮件除了四张图片以外，没有任何留言。
现在的年轻人连骗人都懒得动嘴皮子了，孟偿苦笑道。
「小红点」向下滑动。邮件下方貌似还附带了这个发件人先前写给别人的邮件。
孟偿盯着那两个发送日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手将椅后的窗帘“哗啦”地拉上。
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随着「小红点」渐渐向上滑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开始颤抖。
回到了刚刚发来的那一份邮件，他依次点开了附件。他镜片上映射着四张风格迥异的画作。
窗外一群乌鸦鸣叫。
孟偿在座位上愣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他关闭了页面，并盖上了电脑，默默取下了老花镜。他脑海里闪过一丝「逃跑」的念头，可望着自己即将瘫痪的双脚，这个想法很快就消失了。自从几年前中风后，他腿脚一直都不便，平时走路都吃力，更别说跑路了。
他又拿起了诺基亚初代的智能手机，欲要拨打一个熟悉的号码。只是每一次即将拨通时，他又快速按掉了。他心里很清楚，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当下的任何轻举妄动都只会殃及无辜的人。
他费劲地转过椅子，轻轻拨开了窗帘上的一道缝隙，遥望广场上聚集的学生。
蓝天白云，金麦色的校园，青春洋溢的少年们。这必然会是一个美好的盛夏。
只可惜，他肯定是看不到了。
孟偿抹了抹眼角，收拾了一下心情，从抽屉中抽出了一张线条纸，并拾起了案上的派克笔，拧开笔盖，却迟迟未能落笔。
锋利的金属笔头在纸上晃悠——他仿佛在纠结想要书写的内容。
他转而拿起了办公室座机号，并重重地敲了三下。
他心里很清楚，和人类整体的命运比起来，他一个人的性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电话那一头传来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911，您有什么紧急状况？”
孟偿没有回答，而是把话筒搁置在了一边，又对着白纸沉思片刻，
目光渐渐移到了他摊在桌案上的手臂。
他手腕处筋脉凸起，紫红色的血液在其中流动。
他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便举起笔尖，猛地扎了下去。
※※※
此时，在不远处的海面上，一艘从内陆开来的轮渡正在缓缓靠岸。
在轮渡乘客聚集的甲板下，是船舱的车库，一个专门为那些穿梭于两岸的车主们预留的狭长停车场。一般来说没人愿意呆在这里，司机们停完车后就到轮渡的上方看风景，喝咖啡去了。
然而在整齐的车队中，一辆黑色的奔驰SUV缓缓滑下了车窗。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轿车的驾驶位上，抿了一口咖啡杯，双手重新回到了方向盘上，静静欣赏着挡风板前的“风景”。
他身材高大魁梧，一头金色的卷发，瞳色被一副墨镜挡住，皮肤晒得通红。
副驾和后座上还有三名男人，长相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统一的黑色西装。
车子后备箱盖着一层厚布，下面安放着四个长条形黑箱，像是装载某种管弦乐器。
“我们是来岛上参加演奏会的。”那司机朝旁边路过的热心本地人点了点头，友善地笑了一笑。
他随后拉上了带有遮阳板的车窗，笑容很快随着车内的光线一起消失了。
他讨厌社交。
副驾上的男人正在查询手机地图，嘴里用带有东欧式口音的英语念叨：“从舒尔茨弯登陆再到校区，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布莱登。”他立即又补充道：“如果不考虑堵车的话。”
旁边的司机，也就是副驾口中的布莱登翻了一番衣领，“上面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事成之后我们在地下停车场集合，从地道转移，抄小路赶往托菲诺，然后在那里直接乘水上飞机回温哥华。”
后边坐着的光头向前倾了倾身子，“替罪羊已经找好了？”
布莱登回道：“来自海湾某国的留学生，和中东的难民。”
光头歪嘴笑道：“极端宗教的狂热分子——这样民众只会认为是一场针对欧美高校的恐怖袭击。”他的声音很是尖锐，好似一只夹着嗓子的乌鸦。
副驾盯着地图，页面已经切换到了维多利亚大学的内景，“这老东西基本上与办公室形影不离，明明在列治文有一栋宅子可从来不回去，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布莱登瞥了一眼地图，“你们记住了，行动地点是克里胡尔教学楼第二层，BC221的办公室，可别搞错了。”他再次强调说，顺便从衬衣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儒雅的亚洲老人，穿着一套淡灰色的衬衫，黑瞳白发，眯眯眼，脸颊消瘦的厉害。
副驾又打开了一个聊天框：“南边的兄弟们已经就位了，只等我们这边上岸，就可以动手了。”
光头皱了皱眉，“嗯？美东不是和我们有时差来着。”
“三个小时——东部应该快要十点了。”布莱登看了一眼手表，“待会儿的行动要迅速，上面给我们预留的时间不多，必须在十分钟之内撬开那老头的嘴巴。”
后座上一直没说话的男子眉毛略微跳动，双手插在胸前，开口道：“路上要是遇到了其他师生怎么办？”那人有一头乌黑的直发，一副年轻的亚裔面孔，但操着一口纯真的美式英语。
布莱登冷笑道：“那还能怎么办？一起突突了呗，反正要宰的也不止一个，教学楼里有人不是正好省事了？”
亚裔男子道：“闹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不太好——”
“你小子懂个屁！如果只宰一个人，那叫谋杀；如果宰了十个人，那就叫政治了！”布莱登忽然转过身，“不会因为目标是你的同胞而心慈手软吧？”
亚裔男子不屑地摇了摇头。
光头也冷笑道：“帕尔默先生想多了。你要知道他们的文化特色，就是对自己人比谁都还要狠。”
上方一阵轰鸣，船身也开始颠簸了起来，甲板上的车主们纷纷回到了自己车内。
轮渡即将要靠岸了。
一顿受电波干扰的噪音从布莱登的上衣中传来。
他伸手掏出了一个迷你对讲机，对头立即传来一个粗糙模糊的声音。
“任务终止。”
对讲机背后还掺和着警车鸣笛之音。
“什么？”布莱登摘下了墨镜，反光镜中他碧绿的瞳孔闪烁着，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野狼。
对方一字一顿地重申道：“目标已经死亡，任务终止。”
对讲机随即静默了。
其他三名“绅士”面面相觑，全车沉寂了许久。
前方“哐啷”一震——轮渡准备卸货了。
布莱登将墨镜收进了眼镜盒中，戴上了一双定制的牛皮手套。
干了这么多年的黑活，这还是头一回因为目标提前死掉而导致了任务取消。
布莱登非常讨厌这种事情没办成的感觉。
“那我们肯定不需要这些了。”他说着，把扶手箱中早已准备好的校园卡与通行证扔到了后座，
光头男子转而把文件塞进了后备箱的黑盒中。
车辆启动，慢慢驶下了轮渡。
比起没有做完的任务，布莱登更讨厌坐船。
白昼最后一缕夕阳隐隐照在了黑盒内。
当中暗藏着一把自动步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