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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筹交错的场景他还不是很习惯,虽然吃过了很多次团年饭,大人们喝得热火朝天的景象早已历历在目,难以忘怀,但是要自己真正的参与,的确这是第一次。因为成为了大学生,已不再是小孩。
这是考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春节,算是一件大事儿了。家里的亲戚难免要在吃团年饭的时候讨论这个问题。他的姨妈和舅舅分别来自公务员队伍和大型国企,所以每个人都可以想象,开会,领导发言,总结,归纳,明年计划,等等一系列的套路让陈建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那一官半职的姨父姨妈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于耳,还有领导舅舅的那些国企式发言,让他立马遁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不管环境是多么的喧闹,忙碌的人们干着各自的事,但都和自己无关,景象,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遁入了一个自己的世界里。
他被分配了很多任务和工作目标,实际上他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形式,至少在大学时代他想保有自己应有的自由,可是有什么办法?领导在任何时候都是领导,没有下属,没有下达指示和命令的生活让这个国家庞大的国家机器的成员发疯。相同的道理当然适用于处于完全相同体制下的国企之内。它们的存在早已偏离当初从外埠舶来时的意义,它们都只是载体,让这个有着几千年传统文化的国民们实现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的工具而已。所以,法院,电力局,铁路,中石油,天然气,水厂等等,它们的所有产品都是附属品,真正生产的是成功,历史和功绩,还有理所应当随之而来的欲望,权利,以及由它们造成的不可自拔的漩涡。
想到自己不可避免的将要融入这样的地方,每每让他觉得很沮丧。虽然把精力放在学习之上,他还是知道有那么一天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看低,不屑,甚至怨恨的人的时候是有多么的难堪,尴尬。更让人揪心的是,那种对自己的否定和痛苦。
在这桌子上待着的一分一秒都是如坐针毡的煎熬。他完全可以开怀畅饮的,就像和新认识的同学一样,可是在这里他做不到,从来都只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但若是话不投机则半句多。他的领导们没有阻止他放下酒杯,他们依旧认为他应该少喝,这是从伪善的长辈的角度出发来阐述问题的,不过没有人能够拒绝领导的命令,还有训话及肺腑之言。人们之所以追求权利,是因为它能够满足欲望,控制能够让自己随心所欲……
这讽刺的家宴终于结束。他想到过,但是却又万万没想到,他的家宴,居然比很多公司的年会晚宴还要正式。和有着以公司经营为主线的年会晚宴相比较,这群家长居然能够在和自己亲人团聚的时候搞得像开三中全会一样,这不是家,这没有情,这只是无边无尽的欲望走不到尽头而已……
外婆家似阳台却不像阳台的地方,窗外响着阵阵鞭炮声,死一样的寂静穿插其间,要么响声似雷,要么噤若寒蝉,很是让自己受不了。
他的母亲站在他的对面,语重心长的表达着关心和期望,他有些无奈,更多的是不耐烦。当她一次又一次的对着自己强调,不要谈恋爱,要赶紧考英语四级,然后把学校图书馆的书全部看完,将十二个学院的所有专业课都听完的时候,他开始疑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话,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干完上述事情能够形成什么效果?难道她真的以为这样的自己会生活得很好?
他安慰着自己,不能这样怪她。这个国度里的每一位母亲,或许都有着同样的想法。他默不作声的趴在窗户上,无话可说。希望自己的孩子看起来像自己认为的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高质量,然后自己就心安理得,觉得自己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孩子,对得起社会。对得起列祖列宗。
她不会在乎他的看法,她不会在意他的心里。她只要看到他有着一份既轻松,又有前途还收入颇丰的工作,加上一个一辈子毫无任何条件执行他的命令以及全家亲戚命令还是世界上最会带孩子的媳妇。最重要的是,随叫随到,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刻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自己的命令。
我不应该这么看妈妈的,她对我很好……
他打消了脑海里的这些念头,要说人和人之间相处,哪能避免一些磕磕碰碰的矛盾呢?这么多年以来和爸爸照顾着自己,这是难以报答的养育之恩,可是……
他不想让自己陷入这样的纠结之中,虽然这样不好,但是想要避免这样的痛苦,最好的办法是离开。
他忽略着妈妈对他的谈话,尽管这位母亲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可惜的是,越是重复,越是将自己的孩子推得越远,远到他不再想要回来,远到他想要消失在任何一个方向的尽头。
这或许就是他想要逃到天涯海角去,但最终也只能躲避在大学的寝室里。九点过,四周依旧寂静,间或有着鞭炮和礼花的声音,还不至于无法宁静下来。自来水冷得彻骨,但是他依旧用香皂把手洗得干干净净,他是不是要还要点上一盘香呢?一边想到,一边擦干自己的双手,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叠信纸,在现在这个年代,这种东西在急速的减少并渐渐的消失,代替他们的,是更加便利的通讯方式,传统的书信,现在是不是仅仅用于公文和情书?
真是让人玩味的事实,想到这里,他不禁停下了书写,拿出一张稿纸,比划起来。
情书,通过传统书信,是要表达一种诚挚的情感吗?还是想要通过书面的文字,来回避自己这一颗颇为羞涩的心呢?一方面,消除直面ta的紧张和不安的情绪,一方面能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写出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的情谊,这种时空不同步的办法是最好不过了。同时,书面的交流最为正式,立此为据,此情此意绝对真心真意。是要这样的双重效果吗?
而公文仰仗书信,大概最重要的是要表达其严肃性,正式性吧。同样这也是行政办公痕迹的一个最为重要的表现形式。
核心的特色,铸就了自己不可被替代的作用和地位,或许最终将被同样特色或者更有优势的后来者所替代,但终将在历史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唯一真理就是永恒的变化,人的内心,也是这样……
他将稿纸扔进垃圾桶,不再思考这种哲学问题,哲学最终就是数学的问题,而自己不擅长数学,也不喜欢推理。
被保养得崭新的钢笔在高品质的信纸上洒洒的发出声响,灯光并不是很明亮,他故意调低了,不过看清楚东西并保证眼睛不会受损是基本要求。他有几个星期没有写信了,有很多琐屑的事情想要说,但是千头万绪,却总会陷入找不到开始的窘境,所以就按惯例的随便开始。他渐入佳境,从食堂到足球,服装到音乐,同学和公交,聊得不亦乐乎,那种美妙的感觉,真身临其境,和远方的朋友面对面交流一般。
他的字并不特别好看,不过他尽量写得工整。收信人上写着赵尚两个字,他的室友不止一次的嘲笑他,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在写信,而且对象居然是男人,显然他的室友们对gay的认识比较落后且带有强烈的歧视意味,拿这种机会来开陈建民的玩笑也就不足为奇。
折好信纸放入信封,他看着阳台外的阵阵阴雨,想起了几年前的教室。
他坐在自己的课桌后边,有些无聊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作为新生,显然他很不自在,作为一个异乡人,他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他甚至没有带随身听,因为怕老师会比较反感这东西,实际上后来知道了校规里是禁止带这种娱乐设备的。
赵尚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在新同学逐渐热络起来的嘈杂景象里,他安静看杂志的样子的确稍显异类。陈建民同样不急着认识这些新同学,但是他同时也很无聊,看着那本杂志的背面,他似乎觉得相当的熟悉,于是他也无法阻止自己站起来走过去。
“我不认为t-72有宣传的那么糟,毕竟俄罗斯喜欢降档卖东西。”
陈建民知道他在看军事杂志的时候,忍不住对上边的内容发表意见,因为这算是他的爱好之一,这样的相识,算是遇知音。
赵尚转过头来,微笑着说:
“毕竟只是t-72的量化版,很多方面都比较勉强。”
他的回答简洁,声音也不大,不过自己听得很清楚。
“我叫陈建民。你好!”
他在介绍自己的时候伸出了手,由于刻意的控制自己用右手,他的动作有很细微的僵硬。
“赵云的赵,尚方宝剑的尚,你好!你的名字好革命啊!!!”
赵尚依旧微微笑,实际上微微笑是他表情的常态。
“没办法,本来我的名字很简单的,但是为了避讳,就改成这样了。你懂的,就是古时候避讳皇帝那样。”
于是乎,他们的友谊这样开始了……
拿着信封走在空旷的学校里,他有些冷,怎么加衣服都让自己觉得浑身冰冻,于是只好加快脚步……
毕业之后,两人通过电话了解到了对方的去向,算是皆大欢喜,于是不知道是谁,或者两人约好同时,通过书信的方式来交流,或许这真的给他们在这越来越复杂,繁杂的世界里带来一些静谧。
如果说让第三人称来叙述他的这个以书信联系的朋友,就应该这么说:
这个远在厦门大学的赵先生,乃是陈建民高一同学,书香门第出生,父母都是高中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英语其稍显年迈的老爹还是学校英语一把手。所以实际上当时陈建民知道这些之后自然而然的对他有着默然而生的敬意。赵先生当然不负家门,各色成绩就算不执牛耳,也怎么都跌不出前三甲,这可是在全校范围来看。一双手来妙笔生花,不仅作文诗词歌赋样样通,还画得一手好画,若是以为这样就算对他简介描述的完结,岂不是太过浮夸?此君球场上的风采更是飒爽,举手投足间尽现南美的奔放热情,虽然性格低调内敛,依旧自比那当时颇为惊艳的德尼尔森,对,就是那个在98世界杯时代骑单车晃得全世界都晕头转向的巴西花脚天才。如此江郎之才,要是不会点篮球,怎么对得起那些日夜等待在篮球场时刻准备着看男神的花痴女生?总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赵先生就是有点五音不全,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能阻止他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除了他自己。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高一同窗一年,低调内敛的赵尚和沉默寡言的陈建民已成莫逆之交,高二之后分到不同的班,他们依旧在有限的时间里进行着各式的交流……
他把信放进了信箱,快速的往回走,这种情况下,只能惦记自己下载的电影了,要知道,在这种无聊的日子里,任何学习相关的东西都无法激起自己的兴趣,即使知道很重要,却依旧要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抽时间出来关注学习的事,而现在这种无聊到极点的时候宁可整晚整晚的看电影,都懒得将书本打开。天空中似乎开始下雪,不过这或许又只是幻觉,些许的微小雪花在周围飘洒着,还有细雨,天啊!这样天气可真是冷死人了,陈建民有些后悔自己只穿了一条牛仔裤,他巴不得马上就穿进自己的被窝里才好。
他低头走了,可是前方灰暗的路灯下似乎有一个正踌躇不前的娇小人影,她应该是被冷到直跺脚,但是为何还要停留在路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