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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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还在不停地甩,在树干上蹭,跳跃腾挪,想甩掉无尘子,可无尘子依旧温温坐于马上,身体笔直。片刻,无尘子轻飘飘落于地,对宣容说:“今日,你若在露水干透之前骑上这匹马,并能驯服这匹马,我就收你为徒。”
那马无鞍无鐙,无缰无笼,马背光滑,便是对自己主人都是如此,别说生人?擅长骑射之人恐怕都不能短时驾驭,更何况一个七岁的女孩子。
锥岩慌了,刚想伏地求情,却被无尘子轻轻扶起,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宣容却不怕,她穿着鹿皮小马靴,一步步向谷中走去,那匹马回头看了看她,并不在意,低头吃草。宣容见谷中有一棵老树,上面爬着老藤,有了主意,她极为迅捷爬上了树,这树比屈府花园的树好爬多了,屈府花园中的树都是光溜溜的,她爬上树,才发现树上竟缠着一条毒蛇,毒蛇直向她飞来,说时迟那时快,宣容一弓身一松手,竟趴于马背之上,马儿故伎重演,两腿腾跃,宣容紧紧抱住马脖子;马儿疾奔,树啊,藤啊,花啊,都在身边倒退,宣容紧紧伏于马背,手紧紧抓着系在马脖子上的绢书。宣容的下身都被颠得离开马腹,但她就是不松手,把自己坠于马脖之下,双腿腾空,不使着地。不知多长时间,马儿也累了,不跳了,不跃了,可宣容还是不敢松手,站于马侧,她轻轻对马说:“马儿啊,马儿啊,你若听命于我,我定与你一碗好酒。”马儿看了看她,低头继续吃草。
大约一刻钟,宣容觉得马吃得差不多少,便牵着马一步步沿着马踩踏之地往外走。走到谷口,宣容才松了手,上得车,倒了一杯酒,送与马前,马依旧一口饮下。无尘子闻得酒味,眼中露出光芒说:“这应是酒神亲酿之酒。屈骜早说府中还有酒神亲酿的酒,我自会收徒的。”
宣容问:“先生,你可是愿收我为徒了?”
无尘子连忙又板起脸说:“做我徒弟,第一……”
宣容慢慢倒了下去,酴醾眼中竟露出喜色。
宣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她醒来之时,就是在谷中的茅屋之内,茅屋简陋,但足够遮风避雨,屋中只有一张床,可她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地上,卧在从屈府带来的锦褥之上。酴醾看到宣容睁开眼睛,连忙跪坐其侧说:“姑娘,你是累了,而且还中了毒,那老藤都是有毒的,老藤刮破了你的手,你就晕了。所幸无尘子有药。”
夏季衣薄,奴仆并不是宽袖,宣容隐约看到酴醾的颈部和胳膊有伤痕,气息奄奄地问:“无尘子打你了?”
无尘子从外进入说:“不叫我师傅吗?”
宣容虚弱地喊:“师傅!”
酴醾直立上身,恭敬跪着。
无尘子说:“你叫我师傅,我打你都打得,你的一个奴怎就打不得?”
宣容问:“酴醾哪里做错了,让徒儿也清楚一下。”
无尘子冷笑说:“师傅做事还要告诉你原由吗?”说着转身离开了。
宣容本欲再问,酴醾说:“姑娘就不要再问了,是奴没有伺候好姑娘。”宣容听此,又昏沉沉睡着了。
在睡中,被人昏迷迷搀扶起,喝下一碗极苦的药,然后接着睡。
睡醒,宣容坐了起来,才发现这简陋的屋角竟然有几个眼熟的酒坛,分明是自己前生酒坊内的酒坛。是父亲还是姒夫子,抑或鲁公子给他的酒呢,如此山谷,酒又是如何运入的呢?
她站起身,酴醾淡淡地说:“姑娘,您好了?”
若是前世,酴醾定会用万分欣喜的语气说,可此时她恐怕因自己受无尘子鞭打,内心不悦吧?
宣容为了调动情绪,故意用略带夸张的欣喜说:“我全好了。”然后去牵酴醾的衣袖,说:“你是不是现在很讨厌无尘子啊,如果你很讨厌他,我就不拜他为师了。”
酴醾依旧冷淡地说:“怎么可以呢?姑娘你从小金枝玉叶,头一次吃了如此苦楚,刚刚能踏入师门,怎能为了一个奴,竟然舍弃了,多么不值。姑娘可是有大志向的人啊。”
宣容扑在酴醾怀中动情地说:“酴醾,在我心中,你的地位甚至比我母亲地位还高。除了祖父祖母,我两……我这……只有你了。”
酴醾非常清楚宣容感情的真挚,也知道宣容要说的是酴醾,我两世为人,除了祖父祖母,都是你在我身旁,只有你陪我时间最长了。可她已经不完全是那个酴醾了,她有酴醾的躯壳,有酴醾的一魂一魄,其余的都是央啊,孟婆身边的央。
无尘子拍着巴掌,脸带微笑说:“好极,好极,为了一个奴,竟可不拜师,可我记得你已经喊了我师傅了。”然后他脸色大变,说:“屈宣容,你跪下!”
宣容直愣愣站着,看着他,并不下跪。
“还真是一对好主奴,奴挨鞭打不哭不叫,原来是主人强项如斯。”无尘子恨恨地说。他轻轻一拂,宣容就跪倒于地。外人看来无尘子只是拂了一下宽大的衣袖,而酴醾和宣容都知道,无尘子在拂衣袖的同时,伸出一只脚,轻轻踢了宣容的后腿。
“徒儿,你就在此跪三个时辰吧。”说着看了看酴醾。
酴醾跪于宣容身侧,无半句求情和埋怨,浑不在意。
无尘子仰于床塌之上,长叹:“腿酸啊,酴醾是吧?酴醾来给我揉腿。”
酴醾并不动,无尘子说:“你若不来,只能让你的小主子,出去抓蛇了,蛇胆泡酒甚好。”
酴醾依旧不动,倒是宣容闻此,开心站起,转身出去抓蛇了。
她第一次出了这茅屋,发现茅屋之外古树参天,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古屋之外也爬满了藤蔓,长满野花,使这个屋子竟和山谷浑然一体,外人极难察觉。
抓蛇,上哪去抓呢,抓完放哪呢?她转身又进入茅屋,发现无尘子已经坐了起来,满眼精光,伸着手捏着酴醾的下巴使酴醾被迫扬起了脸。宣容特别气愤地说:“无尘子,你把我支出去,是想欺负酴醾吗?”
无尘子也愣了,但他马上恢复常态,说:“你回来干嘛?”
“我回来找酴醾,你也是知道的,她不能离开我。”宣容气愤地说。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现在为我徒,就必须听我训诫。”
“我才不要以强凌弱的师傅。”宣容大喊,拽着酴醾就想走。
无尘子并没有阻拦。宣容想找锥岩,却不知道锥岩身在何处。一想锥岩一个老男人,看着甚至可以当那个无尘子的父辈,怎会挨他的欺负,就领着酴醾闷头走。
出得茅屋,哪有路?宣容拾起两个草棍,递给酴醾一根,说:“酴醾,用它拨开杂草,千万别踩到了蛇。”
宣容每一步小心翼翼,酴醾却看起来很从容,两人从午前走到日暮,天渐渐暗了,又渴又饿,宣容说:“酴醾,你身上可有火石,咱们抓一只兔子烤着吃。”
酴醾淡淡说:“姑娘,别说奴没有带火石,就是有火石,哪来的刀,如何剥皮?哪来的柴薪,何处圣火呢?”
宣容想起前生酴醾为她两次寻死,内心歉然说:“酴醾,你跟着我受苦了。我都不知以后如何报答你。”
酴醾不言语。
宣容调皮地说:“酴醾,他日我为你择一良婿,给你俩盖一大房,里面装了美酒佳肴如何?”
酴醾依旧不言语。
宣容觉得无趣,说:“酴醾,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多爱说笑。”
夜色来临,谷中竟然下了大雨。不出片刻,两人都被淋湿了。宣容觉得疲累,便嚷着要坐下,可哪有坐的地方呢?走了这半天,依旧是古树绿藤,依旧是荆棘缠绕。又走了半刻,宣容跌坐于地,抱着酴醾的腿说:“这……这地上是杂草,能坐。酴醾,你也坐下吧。”四周黑漆漆的,雨越下越大,杂草滑溜溜的,两个人坐在杂草上,宣容趴在酴醾的膝盖上,轻轻唱着歌: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唱着唱着就睡着了,酴醾从衣袖中拿出碗,开始接天上的雨水,接到半碗,晃醒了宣容,说:“姑娘,姑娘,别睡了,还下着雨,坐在凉地上。姑娘你喝口水。”
宣容昏迷中说:“我刚喝了雨水,不渴呢。就是有些饿。”
酴醾说:“多少喝一点。”话音未及落下,一条长长的蛇掉入碗中,蛇尾兀自在碗外扭动,宣容一个激灵,竟直接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蛇的七寸,喊:“酴醾,你那有袋子吗?把这条蛇放进去。”
酴醾摇头:“我俩出去什么都没带,你就干脆把它捏死算了,还要何袋子?”
宣容说:“我捏不死啊。”
酴醾伸出二指,片刻,蛇尾不再扭动了。宣容说:“以前从未见过你杀生呢?”
酴醾说:“以前在府上,那么多军士,吃的猪羊都是宰杀好了的,何用我动手?”
宣容一想,也是哦,再抬头看看天,天似乎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