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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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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将军和夫人方返回府中,见府中一切安排井井有条,不禁心下对高机暗自佩服;此时听得酴醾来报,说安歌从辰时醉倒,至此还未苏醒,万分忧虑。夫人携着高机,领着废婆一路来到酒坊。

三盏油灯同时燃着,安歌双颊酡红,面带微笑,呼吸匀称。夫人在耳边轻轻唤着女儿的名字,女儿无回应;夫人又轻轻摇晃安歌的肩膀,安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夫人问:“她喝了多少酒?”

酴醾战战兢兢地说:“一大樽。”

“酒在何处?”

“已经全部锁在了仓库之中”

“钥匙在何处?”

“奴等实在不知。”

夫人掀起被子,只见安歌腰间空无一物,姜隰又看看女儿的手,两手伸直放于腰侧,也并无一物。

高机这时候说:“母亲,要不要让锥岩把酒库门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酒,也好找了医士下点醒酒的药。”

只听酒坊外一声“谁敢!”应执站在门外说:“安歌她有一两个月都不曾好好睡觉,借着酒劲就让她睡去。如若明日不醒,则另教医官。她酒库我这个亲哥哥都不曾进得一次,如若蛮力砸开,明日冬至大节定无欢喜之气。”

姜隰点了点头。

转出酒坊,高机看到应执狠狠剜了她一眼,在自己夫君眼中,她大概永远不及那个荒诞不经的小姑。

冬至日巳时,安歌才睡醒,坐起来伸了伸懒腰,酴醾喜极而泣,奔着去禀告夫人。醇醴则伺候姑娘梳洗,一会儿,锦绣的夹袄和纯白色的裘皮衣都放置于木盘中送来,安歌穿上夹袄还不及套上裘衣,便兴冲冲地赶到酒库,从胸口解下钥匙,端出一坛酒,告诉醇醴:“此坛吩咐兀送至杞王宫中。”醇醴瞠目结舌,安歌催促道,“去啊,让你去呢。”

“还有这两坛,分别送至酒坊的弃和高上大夫;这坛,送给高老夫人。”

这时只听酒坊门口,姒夫子喊:“有我的吗?我呀,我是你的师傅呢。”

安歌说:“夫子,午宴时分定要你喝个够。”

“我现在口渴,就要马上喝。”

“没有,现在偏不给你喝。”安歌转身进了酒库。

姜隰带着废来了,说:“安歌,你看你昨天醉成那个样子,可让父亲母亲急坏了。”

安歌嘟囔着:“母亲,可曾听到有人醉死的?”

姜隰嗔怪地摇摇头,说:“你看看你嫂嫂,为了冬至忙成什么样子,而你……”

安歌说:“嫂嫂忙菜肴,我忙酒水,一会我给爹爹一个惊喜,你们啊,现在就要离了这花园。”

“要祭祖啊!午宴前要祭祖。”姜隰说。

“祭祖都要用最好的,母亲,今年就用我的酒祭祖吧。”安歌谄笑。

“好的,捧来吧!”说着姜隰转身走开。

安歌随即轻呼:“呀,我的酒可以祭祖了。夫子,还杵着那干嘛,祭完祖才有肉吃,有酒喝啊。”

当酒倒进樽里,一股不同的辛辣清冽扑鼻而来,老将军皱着眉头,但因祭祖的酒肉必要祖上享用才可,晚辈是不可玷污的。姒夫子念念有词,祖先牌位下,姜隰搀扶着老将军跪坐,应执和高机跪于身后,安歌跪在更后面。

祭拜完毕,将军在夫人和儿子搀扶下坐在木椅上,先行离开祖庙,然后是应执夫妇,最后是安歌。

一家人转向大厅,只见寒慕早已立于厅外等候。见到将军分外恭敬,将军微笑说:“寒将军在我府上近十载,冬至大日子不来我真的觉得少了什么。”

寒慕泪目,这一年年,一载载,这春红秋黄,水流酒香,这屈府的一切都是他所熟知的。

屈家大厅,晚辈等候长辈入席坐定,才依次坐定。安歌满脸的沾沾自喜,以为父亲一定会询问美酒。结果父亲缓缓说:“这冬至的日子,本应鼓瑟吹笙,可是安歌歌舞上不上心,都忝为其名。”

安歌听此,轻哼一声:“会酿酒也是本事啊!姒夫子总说,专于一事,精于一艺,便可成神。”

满堂笑起来,姜隰用手不住指着女儿的头说:“酒神,还不快把你的酒拿出来,我们倒要看看成不成得神。”

安歌又满脸兴奋,拍了拍手,酴醾和醇醴端着放置托盘进入大厅,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先给父亲母亲斟满。依次给哥哥嫂子还有寒慕斟满。

屈老将军说:“寒慕,让军将添一几案,放在尾处,你一定要把锥岩叫到这正厅来。否则,你就不得喝安歌这壶酒。”

寒慕眼角带笑,得令转身出去。

疱奴将盛满煮烂的猪牛羊肉的青铜鼎、青铜豆搬到每位几案之上,香气浓郁,寒慕还没有进来;顷刻,黍米、江米饭放在陶碗,盖上盖子,陈于每个人的几案,饭香如丝如缕,钻出来,暖暖的。

这时候寒慕拖着锥岩来到正厅,安歌见此,连忙出席满满地斟了一尊酒。锥岩跪于几案之前,不说话不抬头,手足无措。

老将军说:“锥岩,还记得你第一次冬至入席喝酒是何时?”

锥岩战栗地不说话。

安歌说:“应是十年之前,那是锥岩到我家十年,今日应是锥岩来我家二十年。”

老将军说:“上次也是寒慕把你叫来的,那是寒慕第一次来我府上。你是驾车输了他,所以依约入了席。今日,你可是又输给寒慕什么了?”

寒慕微笑地说:“是末将输了,末将剑术输给锥岩。”

安鸣说:“锥岩每每缠着寒慕与他比剑,已经缠了两三年了,今日可是如愿了。”

锥岩愤愤地说:“此次不算,寒副将是故意输与我。”

寒慕说:“在下力气不足,如若取巧,就不符合道义。”

老将军说:“正是如此,和敌国不至于过迂,和自家人就不必取巧。今日冬至心思且放在酒肉之上,哪次我这身体觉得大好,定要看看你二人比剑。”

锥岩依旧跪于案前,闷声说:“奴终究为奴,不可与主人同席。”

安歌不满地说:“你在我家这许多年,又谁把你当成了奴,你总是如此说,那我明日也是不敢叫你为我准备柴草,准备黍米酿酒了。”

锥岩慌忙地转过膝盖,面朝安歌跪着,嘴里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你也别为难锥岩了;锥岩,赶快入席,今日冬至,你再不入席,一会将军真的是怒了。”

锥岩恭敬叩首,入了末席。老将军颔首微笑举了酒樽,大家也便一起举了酒樽。老将军仰脖喝下,安鸣等也用袍袖遮住酒樽,喝了一大口。只有安歌眼睛紧张地看着父亲。

老将军将酒樽放下,大笑:“好酒,痛快!”

姜隰紧蹙着眉头。

姒夫子喝了一口,随即一饮而尽,擦着嘴说:“好酒,好酒,安歌真酒神也!”

安鸣盯盯看着酒樽中玉液,又用鼻子凑近嗅了嗅。

寒慕只喝一口,玉脸泛出红潮。

高机一口酒入口,未来得及咽下,便直接吐在旁边的葛布巾上,连连咳嗽,脸庞和眼睛都泛出红色。

锥岩只喝一点点,便觉得五脏四肢都升起暖意,嘴角露出憨憨的笑意。

姜隰问:“安歌,这酒可是你酿出的?”

安歌挺直胸脯,满脸得意说:“是我呀,请问母亲,您以前为鲁国人,在杞国又这么长时间,可喝过如此美酒。”

姜隰看着将军,将军也恰巧满眼笑意看着姜隰,将军说:“我是没喝过如此美酒。你是如何酿成此酒的。”

安歌故作神秘地眨眼:“父亲,您何时也对酿酒感兴趣了?今日您就且喝,一醉方休才不负女儿的美酒。”

将军说:“说的好!来,夫人,我俩先喝此一杯,感谢你我相伴这二十余年。”

姜隰说:“将军,如此烈酒,妾身恐怕不能饮尽。”

“既然母亲和嫂嫂不惯喝这秫米酒,我还酿有江米酒。我亲自为母亲和嫂嫂满上。”安歌又响亮地击掌,于正厅侧室等候的醇醴依声而进。

“如此美酒如何可辜负,还是我为夫人饮下。”屈将军伸手欲取夫人酒樽。

夫人说:“既是将军抬爱,妾身虽不能尽饮,却也必须尽力饮。”说着便喝下一大口,只觉腹内滚热,说不出的辣意,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几位男丁推杯换盏,寒慕渐渐竟有些不胜酒力,脸色酡红,一再推脱,还因此,受了将军、安鸣和锥岩的嘲弄。

不知不觉已从未时初喝到申时,因冬至日,天刚及申时便暮色沉沉,只听门口小将于厅外通报:“杞王派内宰入府。”

将军说:“传唤。”

内宰入内,连连吸了鼻翼,说:“屈将军,杞王特传两道菜肴,为将军府冬至日晚宴添些香气。”

将军脸如重枣说:“多谢杞王,有劳大人。”

废婆即送去赏银。

内宰接了赏银,作揖说:“杞王想讨安歌姑娘几坛酒。”

安歌兴奋地说:“老杞王年已耄耋,喝过无数美酒,是不是也觉得我这酒美甚。”

内宰躬身向安歌施礼说:“正是,杞王夸您为酒神,还送姑娘一块美玉,说是当年仪狄之物。”

安歌挑起眉毛:“真的,快让我看看酒神身边之物。”

内宰回身,一小厮用托盘托着一块美玉,安歌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只见玉如酒坛状,青绿如水,触手即生寒意,不住赞叹:“果是美玉。醇醴,便去给杞王搬去一坛将军酒。”

醇醴应声刚要出门,只见内宰轻声说:“醇醴且慢。安歌姑娘,一坛恐怕不太够。”

“什么……竟敢如此不客气,酒多伤身。”

屈将军连忙说:“有多少就尽给了杞王。”

安歌撅着嘴说:“我才不要呢,酿酒不易。”

内宰说:“三坛,安歌姑娘,暂且三坛即可。”

“三坛?一共才几坛?我一个月不眠不休,一共才得那几坛。”

将军说:“安歌,可有三坛。”

安歌默然不语,将军便知道确有三坛,便示意酴醾,去取酒。酴醾会意,带着内宰出了正厅。

安歌忿忿地说:“哼,这老杞王,得寸进尺。”

高机说:“财不外露啊,如果你把美酒当成重宝,更不可如此张扬;这一张扬,恐怕日后不免受累。”

安歌说:“我还给高上大夫和高夫人各送了美酒呢,愿此冬至之日,我们的亲人都能得到天地挚诚的歆享。”

高机默然无语。

高府新宅,正厅,室内因装饰不足,略显空旷。高上大夫坐于上位,两侧下位分别坐着长子高棱、次子高极,其次是南浑和两个子女,酒菜摆好,从僖鱼那买来妾侍即吹起竽,美酒美女美音,上大夫双眼迷离,感觉人生已到达了巅峰。高氏祖母的新屋内宽敞明亮多了,大女正一勺一勺地喂养自己的祖母。高老妪边吃边说:“多好的宅子,你妈就是死心眼,当初咋就你娘进了高家的门?”

高氏旧宅,高夫人、高条相对坐于同一个几案,几案上摆放菜蔬和各色肉类,两碗江米饭,旁边陈列着安歌送来的红枣酒。高条给自己母亲的碗中堆满菜肴,自己醉里也填了一大口,说:“香,娘这肉可真香!”

“你再喝喝这酒浆,娘,你喝过这么醇美的酒浆吗?这酒也就安歌姑娘能酿出。”

高夫人眼中含着泪水,说:“儿啊,嫁入高宅这么多年,为娘今天最开心,最开心……”

高条说:“娘,等我以后娶一个孝顺的媳妇,定让你过得比祖母好。”

高夫人把小儿子搂入怀中,更咽地问:“你父亲那有大宅,有奴仆,兴许还有丝竹之声。你不悔?”

高条挣扎着抬起头说:“娘,有何可悔?咱俩住在这宅中,便是豪宅;咱这不既有老奴又有新仆吗?”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悄然而下,从缓到急,从如细盐到状若柳絮。老奴把窄小的房间烧得暖暖和和的,新奴把室内打扫得干干净净。恍惚间,高夫人觉得烂漫的春天已然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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