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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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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歌的天癸时日并不长,两天后又开始活蹦乱跳了。她最先跑到姒夫子那看乌龟,那只乌龟每次见到她,都翻着白眼,她就用木棍桶着乌龟的背,玩得不亦乐乎。

一日,姒夫子看着安歌逗弄龟,微笑地说:“自从这只龟光临我地,我几乎日日梦到神人,这真是灵龟呢!”

“神?神长成什么样子?是长了无数只手,无数个头吗?”安歌满脸兴奋地询问。

“不是的,神长得和人一样,只不过他们御六气之辩,乘风而行?”姒夫子用手指摸着人中说。

“御气,乘风,那不也得需要气和风嘛?看来神不过是聪慧羸弱之人。”安歌有点失望。

“你这个小丫头,真是!那神就是神,是……是特别擅长做某事的……?”

“哼,还不是人吗?酒神是仪狄,本就在文命时掌管造酒的。”安歌反驳。

“可是从人修炼到神特别难啊,这世上有几人能成神?”姒夫子无限向往。

“秦穆公之女携其夫成了神,那时弄玉也不过韶华之年。”

“那你何时成神?”姒夫子有点在抬杠。

“我不要成神,如果只有我自己成神,我的神生有何意趣,如果大家都能成神,那还差不多?”安歌不假思索地说。

突然姒夫子猫着腰仔细参看着龟背,又用手摸着龟纹:“今日将有大雨啊!”

正逗弄得兴起,觉得身后有人,转身一看,原来是寒慕,安歌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离开,寒慕就跟在身后。走至梨树下,安歌回身正要张口,但寒慕不知安歌回身,两人正撞个满怀。

安歌一把推开寒慕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寒慕问:“我多日未见你了。”

“谁说多日未见,进食时没见吗?”安歌用手指绕弄着一缕秀发。

寒慕微笑说:“你都几日未到厅内进食了?肚子还痛吗?”

安歌脸又红了,寒慕玩味地看着,安歌气急败坏:“你笑什么笑?”

寒慕无辜地说:“我没笑啊,看来姑娘是不疼了,那我走了啊。”

安歌喊:“你站住!”

寒慕背对这安歌站住。

安歌小声地问:“寒副将那件污衣扔掉了吧?”

寒慕说:“姑娘,你可是欠我两件衣袍呢。”然后就走开了。

幼梨挂在树上,安歌顺手摘下一个,直接咬进嘴里,酸酸涩涩的,连忙吐出来,同时把梨扔在地上。

从当日午夜,雨就开始从天上倾泻,拍打着院中的枣树、梨树、梧桐……几个时辰过后,天神还没有休息的意愿,雨点如豆大,砸在地上,水花四溅,天空晦暗,如同黄昏,醒来时也无法知道是什么时辰。

一早,废婆就隔窗告知不必到偏厅近山,将军府东厨的厨婆做好膳食,披着蓑笠拎着食盒挨门送去。此时姒夫子、应执和寒慕早已经不在府中,他们去了河堤。

姒夫子今晨就被王宫的车驾接到宫中,和太子一起向天祷告,祈求福祉。

应执和寒慕在陈杞的交界附近看到高极,高极一身雨具显得更加瘦弱,高极见到寒慕,满脸的愧疚尴尬,寒慕装作不知,问:“小中大夫,水还没涨起来,不必过于忧心。”

高极看看天:“不知道雨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应执问:“防患工事进行得如何了?”

高极满脸忧虑说:“河道已经初步勾连起来了,蓄水池也有了,可是勾连的河道狭窄,蓄水池也不够深。”

寒慕说:“恐怕不行,我问了卜正,说这雨要至少下四日,今日水没有涨起来,明日后日呢。还得派军士来挖。”

高极说:“可雨这么大,而且如果陈国突然泄洪,军士恐怕会有性命之虞,我杞国本来军士就少。”

寒慕说:“挖一掀也比不挖要好,再多挑些通水性的军士,他们在堤岸边挖,不通水性的运土固坝。少将军,我去召集。”说罢策马而去。

应执下马,看着浑浊的河水滚滚而逝,长叹:“宋国难逃此患。”

高极说:“下官早就让河正向宋国通报我国雨水情况了,听说还未及落雨,宋王就带着百姓迁走了。只是我们杞国多次迁徙,此地终开垦千顷良田,被这恒产羁绊了。”

应执看着如同被暴雨击打的树叶般的中大夫,问:“中大夫,此处离陈杞疆场有三个时辰的路途,离中大夫家还有三个时辰路途,每日中大夫如此奔波?”

高极苦笑,蜡黄的脸上倦容深沉。

应执说:“何不让军士在此间修一军帐,搭上木床,也可省奔波之苦。”

高极说:“军帐可防雨?”

对此问题,应执轻蔑一笑。

应执携着高极和车奴开始在雨中拓宽河道。俄而军士们来了,未带蓑笠赤着上身马不停蹄干着。高极骑着马开始挨个河道督察。

午后,有军士在邢河找到高极,说军帐已经修好,被褥等一应俱全,晚上请中大夫入住。

寒慕又重新回到将军府他记起花园的那条河,如果不加宽深挖,雨水四溢,那么学馆姒夫子住处酒坊恐怕都要进水。

安歌一上午开着窗子,趴在窗棂边,看着雨,忽然说:“哎呦,不好,花园里那条河……”然后披上蓑带好笠往花园跑,看见寒慕和锥岩还有十余军士都在拓宽河流,蓑和笠甩到一边,人人浑身湿透,于是告诉酴醾吩咐厨婆熬下姜汤。

雨下到第两天,如果站在昌乐城的邙山看昌乐一条条的河流就如同盘绕在一起的龙蛇,在夏季绿色的大地上明晃晃的。安歌终于不再纠结和寒慕的前尘往事,当天晚膳时,雨势稍缓,难得全家在偏厅进食时说:“母亲,我想站在高处看昌乐城的河。”

夫人连忙说:“胡闹,这雨中如何登山?”

安歌撅着嘴说:“因为这大雨,我都圈在府中三天了。”

“学学你嫂子,剪裁衣服,你嫂子把我的衣衫送来了。”屈夫人说。

这时寒慕故意地轻声咳嗽一下。

安歌白了他一眼:“你咳嗽什么?我不过就是想出去透透气,让锥岩、寒慕、酴醾和醇醴都陪着我。”

将军低沉的声音说:“雨大路滑,让全府都陪着你疯?”

安歌大眼睛一骨碌,说:“寒慕,你陪不陪我。”

寒慕沉吟。

安歌马上说:“你什么意思?天上只有这兴许的雨点,你就打了退堂鼓?”

寒慕说:“姑娘执意去,那我倒是有个提议,姑娘不必路途奔波,只需站在花园的山丘上即可。”

“可看全貌否?”

“几可。”

“我觉得花园的山丘更不好攀爬呢,没有石阶。”

“东坡怪石多,泥路少,易于攀爬。如在花园的山丘上看昌乐河流,末将愿意指路。”

对于这个决定,将军夫妇也表示赞同。于是约定第二天一早便登高看河。

一大早,天色微名,安歌穿戴好拿着一把大伞出了房,酴醾刚想相随出门,安歌说:“你就不要去了,路窄,容不下三个人,一定会慢了许多。”

酴醾欲言又止,安歌说:“你是不放心寒副将?”

酴醾摇摇头:“但姑娘和寒副将孤男寡女……”

安歌转身白了酴醾:“本姑娘还要你管了,大白天的,孤男寡女,亏你会想……我说了,你不要去,不然你和寒副将去……”

酴醾无奈。安歌刚出房门,在细雨中看到了寒慕已在院中等候。

安歌如同小鸟归巢,欢快地奔过去,寒慕满眼宠爱地看着安歌。随即两人转身出了府门,原来那个山丘的东坡在府门之外,山丘下有修竹掩映,修竹之上更有一片榛子林,榛子林外更有松柏。安歌问:“何来的石头?”

“等到松柏林内便看到了,尽管不是石阶,但粗砺,下雨天也不会太滑。”寒慕回答。

果真有一块块粗砺的石块陷在了山泥中,寒慕在安歌身后替安歌撑着伞,一手在后面轻轻扶着安歌,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雨后的空气带着土地的香气、山林的香气、野花的香气一丝一缕地钻进两人的鼻腔。安歌大为陶醉,问:“你经常来这里吗?为何你就能寻到如此佳地?”

“是啊,我是常来。”寒慕回答。

“那你都不带我来?”安歌有点不满。

“姑娘啊,只要转过坡底那边的竹林,不就是将军赐予我的良田啊。”寒慕淡淡地说。

“所以,你便时时查看良田?便要到这山丘之上,督看农人们是否勤力耕种?”安歌好奇地问。

“那倒没有,每次春秋二季总是随军征战,不征战的时候倒是来此把新熟的粮食嘱托军士运到你的酒坊啊。”寒慕说。

安歌嘴角有了笑意。

山丘不甚高,山石铺就的路一路蜿蜒向上,安歌就在寒慕的半搀扶下登上山丘顶,这时细雨已经转为中雨,安歌惊讶发现山顶竟有一个小小的帐篷,帐篷真是就地取材,就用粗麻绳交错拴在两排松树间,再在麻绳上覆盖了用来做蓑笠的草编程的草垫子,在这小帐篷下还铺了厚厚的草,竟然有一块石头作为靠背。因有松树的荫庇和草垫子的穹顶,帐篷的草还是干的。安歌兴奋不已,竟然忘记看河,直接坐到帐篷里,抬头一望,发现松树的枝丫竟挂着水袋。

寒慕取下水袋,拧开递给安歌,安歌举头一饮:“咦,这不是我的春酒吗?难道你也嫌弃我的酒不烈,你也不肯喝?”说这句话时安歌的眼圈都红了。

寒慕说:“我从十一岁认识你,认识你将近十年,你都不曾哭过。这近时变成大姑娘了,变得扭扭捏捏,爱哭起来。我哪里是嫌弃酒不好,你给了那么许多,只被我喝剩这一点,我就舍不得了,昨日挂在此处,备你不进早膳,饥肠辘辘。”

安歌眼中露出炽热的光,问:“你昨日上山了?”

寒慕侧首,看看坐在旁边的安歌说:“不然呢,哪有石头直通山顶,又哪来的帐篷?”

安歌心疼地说:“昨天说看昌乐城的河时,就已经在晚餐时,下着雨天色又黑,你怎样做这么多的啊?”

寒慕说:“草绳、草垫子是本就有的,又不是现编的;石路是我摸索着铺的,本就有一段,我只是补铺一段。”

安歌紧张地抓住寒慕的手,展开手掌,只见上面细细碎碎的伤口,恼怒地说:“谁要你做这些?你这个傻家伙。”

寒慕微笑地说:“我想这么做。”

安歌抬起头,看着寒慕的眼睛说:“寒慕,我想嫁给你,我想这么做。”

寒慕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安歌急了:“我就想嫁给你。”

寒慕说:“姑娘,你冒雨跑到山顶,不就是为了看河吗?你看啊,这昌乐城的河,都勾连在一起了。”

安歌眼泪如断线,说:“难道我粗鄙?难道我愚钝?”

寒慕把手缩回来,说:“末将承姑娘错爱,将军夫妇定不会应允。”

安歌问:“为何?你在十一岁的时候就救过父亲,这些年来母亲对你也是赞赏有加。”

寒慕说:“你看着昌乐城的河,我慢慢和你说。”

安歌这时才抬眼看河道,昌乐本来河流就多,只是各不关联,现各条河流凿通,每条河都缀有蓄水池,连日雨水,沟满塘涨,河流如同虬龙,池水如同巢穴。

寒慕悠悠地说:“姑娘,可听过寒浞的故事?”

安歌漫不经心回答:“只听姒夫子提过这个人,但并未听过他的故事。我现在不想听故事。”

寒慕并没有理她:“寒浞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出生在夏王仲康七年,因为父母从小骄惯于他,任由他胡作非为。别人有好吃的东西他便抢了来吃,别人有好玩的东西他便抢了来玩,打东邻骂西舍是他的家常便饭,别人和他理论,他便仗着体壮力大拳脚相加,十几岁时就搅得四邻不安,所以族人纷纷遣责他的父母,他的父母见他闹得实在不像话,不得不批评他几句,谁知他竟把父母捆起来照样出去为非做歹。邻居们只好告到族长那里,族长大怒,下令将寒浞驱逐出境,永远不准再回寒国。当时寒浞只有十三岁。”

安歌突然来了兴趣,侧耳细听。

寒慕说:“寒浞被逐后没有丝毫的悔意。押送他的士兵问他是否回家与父母告别,他竟说不必了,毫不犹豫地与士兵上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寒国。离开故土后,他一路盘算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这时他听说有穷国的国君羿攻占了夏朝的国都,自立为王,号称天子。他觉得羿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便决定前去投奔他。途中在山中一户人家借宿,遇见了一位奇人,因喜爱寒浞的聪明伶俐,便收他为徒,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学了一身高超的武艺。寒浞恐师父再收别人为徒,用毒药把师父全家毒死,然后搜刮了师父的财物,放了一把火,把师父全家人和房子一起烧掉后,踏上了江湖之路。”

安歌气愤地说:“还有这样的坏人?他的父母当时就应该趁其年少将其溺毙。”

“寒浞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伶牙俐齿,赢得了有穷氏君主后羿的青睐。后羿见他身体强健,勇武过人,便让他在军中当了个小头目。寒浞利用这个机会,多次参加对诸侯的作战,也多次立功受奖。从军不到一年就成为了勇武无敌的大将军。后来他和后羿少妃纯狐私通,把后羿杀在床榻之上,然后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寒。寒浞二十年,灭掉了斟灌氏和斟鄩氏两大诸侯,除去了夏王朝的左膀右臂。紧接着便兵分三路围攻夏都帝丘。夏王相率城中军民拼死抵抗,终因势单力薄,挡不住寒军的强大攻势。寒军攻破帝丘,夏王相及族人皆被寒军杀死,宫室内外血流成河。至此,夏朝正式亡国,直到少康到了中年,集聚各种力量才得以复国。”

安歌突然醒悟了,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她轻声问:“寒浞是你的先人。”

寒慕不置可否,眼睛望着山丘下的良田和河水。

安歌说:“这又能怎样,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就是水流也都改了道,何况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你又不是寒浞,这么多年你又没有做过坏事,做的都是好事。”

寒慕说:“少康命令将寒族灭尽,可是天下什么东西能灭尽,说不定在哪一棵树下,哪一个石块下,长着一根草。寒氏幸存十余人,后来就变成百余人。孔甲在位时,听闻此,本想再次屠戮,但在屠戮之前他占得一卦,说寒氏子孙以后可守夏族祭祀,才被免。可是世代为奴。”

安歌听过默不作声。

寒慕说:“为奴者在不能上战场,只能做饭、收拾行李……”

安歌说:“可是你上了战场了啊?”

“是老将军焚了我的丹书,待我如亲生。你知道吗,那辆战车在冲向将军时,我也怕,但那一刻我马上意识到我要救下这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只要做到了我也许就不再为奴,我不想为奴。”眼泪从寒慕眼角留下。

安歌深深喘了一口气,说:“谁想为奴?不过你就是奴隶,我也要嫁你。”

“一个上好的奴不过五张羊皮,你愿意嫁与五张羊皮?”

尽管外面雨声大起,安歌笑容却如同雨后天晴,说:“我愿意,我太愿意了,我愿意以羊皮为床,以羊皮为被,以羊皮为枕,以羊皮为衣。”

寒慕深情地看着安歌:“那还剩一张羊皮呢?”

“那就做孩儿冬日的襁褓。”安歌的脸又红了。

寒慕情不自禁把安歌困在自己臂弯里,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他摸索着,还想向下去寻安歌的嘴唇时,就听到山丘中麓酴醾喊:“姑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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