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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城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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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北郊。

按海燕大概说的区域,相敏璋寻找到一个“城中村”。城市与农村纠结与碰撞,浓缩与张扬的缓冲地带。这个自然村寄居着天南地北,来城市谋生的打工仔。

几经打听,相敏璋来到村子深处一家僻静的院子。

“请问家里有人吗?”

“谁呀?”一位老太太从中间的屋子走出来。

“是我,老太太。听说许雅住在您这儿?我找她。”

“你是谁?”

“我……我是许雅的老师。”

“老师?……你是不是问的是楼上疯女人那一家?”

“疯女人?”

“是疯女人。经常晚上鬼哭狼嚎似地,搅得整个院子里人睡不成。”

“我找的是许雅?”

“是叫许雅。是那个漂漂亮亮姑娘租我房子的。”

“对对,是她,许雅。她的确很漂亮。”

“还有个保姆她们三个人。”

“可能吧。”

“……可能?咋就可能呢?我看你不像是她的老师。”她退后一步,咋呼道。仿佛嗅到相敏璋身上有异味。

“怎么了?”

“听人说许雅是服务小姐。你?……”她装腔作势,好像什么都知道。

“不不!许雅是我的学生。您不要误会。”

“可没有听说过她上学的事啊。只听说过她要挣钱,挣钱。迟早见她忙得脚不着地似的。”她眼睛的余光瞥着相敏璋。

“还有别的男人找过她吗?”相敏璋问道。

“没有见过。就是你一个儿。谁能和疯子人家打交道。”

“……那我可以上楼找她们吗?”相敏璋性急。怕有莫须有的麻烦。

“上啥上?早就搬走了。”

“搬走了?”相敏璋止住脚步。

“搬走大半年了。”

“大半年了?……”相敏璋目瞪口呆。

“大半年了。”

“……她们在您这儿住了多长时间?”

“几个月。她们在这村搬了几次家了。带着一个疯女人,谁敢让她常住。”

“……您知道她搬哪儿了吗?”

“早就想让她们搬走了。烦死人了。谁还有心思管那么多。吃饱撑了?”她似乎自言自语,拿起墙角儿的扫把。

“那还有谁知道她们去哪儿了?保姆呢?”

“保姆是这邻村的。去知镇打工走了。”她扫地,尘埃扬起。似要赶他走。

“知镇?是南方的知镇?”相敏璋知道那个镇。“那您可不可以告诉我,保姆的家住在哪儿?或许她的家人知道点儿信息,我可以去问问。老太太请您帮个忙。”

“问也没用。许雅大约摸回老家了。”老太太扔下扫把转身回屋去了。

相敏璋半信半疑。有点儿失落。犹豫着往回走。

一路上,东张张西望望,时不时地问问路人:有没有见过许雅这样的人。有人默不作声,有人摇摇头,有人似乎见过?……相敏璋寻寻觅觅。毫无结果。

转过几条狭窄的道儿。回到了村子正街。

街道水泥路面坑坑洼洼的,不时遇到一滩积水,一堆沙子,摆着砖块儿,楼板占着道儿,村民们还在忙着加层盖房,扩展自己的地盘,几乎每家门上都贴着“内有房屋出租”的小广告;

路的两旁,座落着参差不齐三四层,四五层的楼房,窗外无不挂着五颜六色的衣裤,被单,犹如万国旗巷。

公厕门前,垃圾站,污渍横溢;肉店,蛋糕店,大不咧咧与之为邻;

发廊里的姑娘们衣着暴露,翘臀扭腰,隔着玻璃门与路人抛媚眼,打招呼;

卖牛肉拉面喊着正宗,凉皮肉夹馍吆喝着祖传,粉汤羊血叫嚣着地道,胡辣汤嚷嚷着忒色,手工面霸,葫芦头泡馍,……无一不是衣衫不整,油头垢面;

诊所,小超市,性用品店,足浴,旅馆,澡堂,两元店,游戏厅,歌舞厅,……路边的商店,地摊儿经营什么的都有;

音乐响着,促销员舞着,喇叭里声嘶力竭:大出血,跳楼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

一辆标志醒目黄色校车停在路旁,孩子们背着鲜艳的书包一个一个欢快跳下车。穿入人群。

人们行色匆匆,摩肩擦踵。车来车往。喧闹嘈杂。

相敏璋站立在村口。

夕阳西下,灰色余晖掠过街道,伏在他右侧身体,他半明半暗,犹如一个阴阳人。

他密切注视着过往的人群,期望能看到许雅熟悉的脸庞。

一辆出租车从身边急驶而过,溅起路边积水,相敏璋躲闪着,还是弄脏了裤腿。

不远处一片吵闹声。马路边停着一辆印着“城管”字样的面包车。两个穿城管制服的人和一个摆地摊儿的女人推搡,拉扯。

一个老太婆,衣装整齐,不吭一声伸着手,幽魂似地站在他面前。他迟疑了一会儿,取出钱夹,抽出一张纸币放在她手中。她嘴里念叨着,头似点非点,扬长而去。

“妈的屁!亏了你先人了!你凭啥推搡我?你凭啥扯开我的衣服?无赖!流氓!……还不如当个乞丐……”摆地摊儿的女人骂骂咧咧,嘟嘟囔囔,从他身边走过。

……。

暮色一点一点驱赶着日落的影子。羞涩的月牙儿,悄然尾随,簇拥着它的星星,时隐时现,似欲急不可待,占领天空。

公路上车辆开始拥挤。鸣笛声此起彼伏。尽管有路牌警示:禁止鸣笛。

相敏璋挡了几辆出租车,司机都摇头,不肯进城。

村子正街,霓虹闪烁,烟雾升腾,熏染一片天空。微风吹来阵阵的烤肉味。

一辆从村子里驶出的出租车停在相敏璋跟前:“师傅到哪儿?”

“进城。”他赶忙回答。

“打表不?”

“什么?”

“打表我就不去了。这会儿进城车堵得厉害,根本跑不动,根本没有人去。我回城里,顺道儿把你捎上,你愿意走了,不打表五十。”

相敏璋上了车。他来时坐出租车用了二十五元钱。

“要是天亮点儿,你也可以少掏点儿钱,我可以打表抄小路快点儿。天黑了那儿没有路灯,路况不好,不安全。”

“谢谢。”

“不客气。刚才接哥们个电话说前面的路段又有人堵路了,咱们得多绕点路。呆会咱们右转,上绕城高速走可能快些。”

“可以。有人堵路?”

“是的,前天就堵过一次。”

“为什么?正逢车流高峰时间。”

“没办法啊。都是小小老百姓为生活所迫。是附近小区的业主们堵路。”

“业主和小区物业之间闹矛盾?”

“有点儿。但也不尽然。”

“不是有业主委员会吗?可以协商解决?”

“业主委员会样子货。摆设。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为什么?”

“积怨已久。矛盾的焦点是为小区里的一条路。那是一个大型社区。我的一个妹子在那里住着我知道。说来话长。十几年前,那条路原本是那个军工厂福利区域内,院子里一条封闭的路,社会上的人员车辆是无法通过的。也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院子里的人还是院子外面的人,有人图方便,走捷径,便翻越围墙。后来翻墙的人多了,时间久了,围墙上的砖逐渐掉落,围墙上的缺口一天比一天大,后来人就能直接跨过去了,院子里的人方便出去了,外面的人也容易进来了;再后来墙塌了,再后来墙被推倒了,人车都可以过了;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堵院墙彻底不见了,那条小区内的路贯通东西,社会上的车辆人员尽可畅通无阻。

至此,小区的宁静,祥和消失了。那夏日里,躺在楼外树荫下纳凉喝茶,聊天悠闲的日子再也不见了;静静地做着美梦一觉到天明的日子也没有了;原来学校是院子里面的学校,现在门前成了车来人往的市政路,孩子们每天上学都得小心地穿越过往车辆,孩子害怕,家长担心;……院子已不再是院子,家如同裸露在大街上开放了门户,住户们各自自保,家家安装了防护网。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时光一去不返。

再后来,居住一楼的住户纷纷破阳台,砸窗户,成了临街的门面房;路的两边又成了自由贸易市场;楼上住户却日益享受着呛鼻的油烟,焦糊的烤肉味,不敢开窗;夏日里,楼下的餐馆桌椅敞开摆在人行道上,污渍满地;半夜三更,嘈杂不断,行拳猜令,摔酒瓶子,哭闹怒骂;……人声,车声,无端的噪音,无可言状的震动,不绝于耳,居民睡觉如同是睡在大马路上。……”

“单位一直就没有人管管吗?”

“没人管。谁管?头头们一个个脑肥肠满,谁能为穷工人去着想;有钱人早就在外面买房了。一遇市上要下来检查,自由贸易市场没有了,小摊小贩消失了,两边的营业房该关门的也关门了;车走车道,人走人行道,一片太平,祥和。然而好不过三天,绝对的,一切依然如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一切似自然而然发生。似司空见惯。无耻无良,私欲熏心者获得了利益收入了金钱,对于这里大多数居住的人而言却是一种生活灾难。十几年了,无人过问,无人问津。”

“恶劣的居住环境。”他注视着车窗外你争我赶,川流不息的车辆。随声附和着。

“最近听说这条路又要拓宽,路两边的居民害怕了。这条路给他们的生活平添了太多的煎熬和不安。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自发地起来堵路了。要求‘还我院子里的路’。‘还我祥和,还我宁静,还我宜居’。‘消除灾难’。‘区域内的居民有参与路的选择权。设置权’。……”

“是吗?能行吗?……”

“这年头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改变不了现实,可以改变自己。可如今房价那么高,换个居住环境,这辈子对于他们而言比登天还难。人们常常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能忍受的人。我妹子说,居住在这里的人是中国人中最能忍受的人。他们是那种小心翼翼,生存在夹缝里的底层小人物们。他们穷,且可怜。遇事还爱咋咋呼呼,实际上他们谁也惹不起,谁也不敢惹。更没有谁会在乎他们。且末了还是忍气吞声,不了了之,自己关起门来偷着过自己的小日子。自生自灭。所以,多少年了,痼疾难除。这里的居住环境一直困扰着他们。”

“……前天也是他们堵路?”

“是的。听说前天有人出面可以考虑他们的诉求。可能今天又不行了吧。又开始堵路了。这条路又不是主干道。你说他们的目的能达到吗?区域内的居民有参与路的选择权吗?……毕竟他们居住在这里。这条路他们走了几十年,路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路带给他们的是祥和?是宜居?还是不安?是困扰?他们最清楚。路的选择他们应该是最有发言权。你说是吗?……”司机不停地叨叨不休,且忽左忽右转动着方向盘,车身灵巧地穿行在车流间。

“按理说应该是吧。……他们可以通过法律渠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路是碍着他们的家。日子是他们在过。……”随着车身的晃动,相敏璋恍惚入梦,有一句没一句,似说着呓语。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如今谁给你讲理?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怨声载道。除非是瞎子聋子,没心没肺的东西看不见,听不到,不知道。多少年了,没有人管啊。该管事的王八蛋们尸位素餐。老百姓无奈地,只有自己想办法保护好自己。……”

天渐渐黑了。

车越来越堵。

司机突然一脚刹车,闪过插进来的车辆。相敏璋醒了。司机骂道:“他妈的,无良的二把刀,不走正道,越是堵车,他越是横插竖闯。简直是傻子一样。他以为自己开的是坦克。好像就他老子天下第一,刀枪不入似的。真他妈的混蛋。”

天完全黑了。

车辆争先恐后,见缝儿就挤。

走走停停。

时光,仿佛要瘫痪了似地。

“他妈的,每天这时候都是这个怂样。”司机不停地转动方向盘,刹车,踩油门;嘴里还不停地骂着。骂司机,骂行人,骂路面,骂物价,骂**。

车无可奈何停下来时,司机又是摇头晃脑,伴随着车内音乐的节奏,吹着口哨儿。仿佛堵车也是一种休闲;脱口而出的脏话也只是他习惯性地情绪发泄,消遣而已。

车疾速行驶在绕城高速路上。

望着车窗外,远处天幕中的星辰点点,和眼前一闪而过的车灯,路灯……

相敏璋想着许雅,一个可心的人儿。闲暇时脑海里总是有她的身影。他有意识重复地搜索记忆中许雅的音容笑貌,怕它会随着许雅的消失,渐渐地,无影无踪。

失去了许雅,和许雅相处的美好时光的记忆,回味,……是相敏璋莫大的享受。

【作者题外话】:尊敬的编辑:您好。这是补漏掉的14.章节。谢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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