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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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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大漠,十里红妆。

满目黄沙中,绣着凤纹的八抬琉璃轿,拖着身后难望尽头的红绸车马,向西戎属国驶去。

远处传来阵阵狼嚎,更衬得荒漠孤寂。琉璃轿里,凤冠霞帔的待嫁女子惊慌一动,连同头顶的金钗碰撞出清脆声响。

“公主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轿外,身着束腰锦缎的一等婢女轻撩起纱帘,柔声询问:“如若需要,奴婢便去向大将军禀报一声。现已刚过江丘,即使队伍稍作休整,酉时之前,咱们也能抵达西戎大都。”

骤然听到“西戎大都”的名字,来自北朝的靖安公主攥紧手里的红帕,苦涩地回应:“长缨,不必再去打扰郑将军。眼下和亲一事刻不容缓,北朝……等不了那么久。”

长缨听罢收了手,又不忍自家主子太过伤神,忙在骆驼布袋里拣出一只红布包袱,从旁递进轿内。

“奴婢知晓了。只是公主也无需太过伤心,自离京起,公主就少有进食,如今将进大都,万万不能饿坏了身子。这是世子在府中亲自包好的芙蓉饼,公主就抿一口嘛?”

两道护卫侍从,却见一只纤纤素手从侧窗伸出,莹白如玉帛,两指轻捻起红布,在艳色对冲下,更有些支离破碎的意味。

“离了北朝,你不必再叫我公主。今朝和亲西戎,未来是主是奴还未可知。”

“公主!您如今可是咱们北朝唯一的超品公主,即使去了西戎,那也是要受万人敬仰的。”侍女长缨的语气急促起来,“况且,您的姑母——太后娘娘是许诺过的,只待北朝脱离险境,定会要世子携大军来接您回府的!”

琉璃轿里未再传出任何应答之词,只依稀听见一道轻蔑的哼声。

靖安公主泪眼摩挲地看着手心的故乡糕点,忆及往事,紧紧阖上双目。

“姑母?她算哪门子姑母?

“公主?我又是谁的公主?”

半月前,一寄信鸽自西向东,送来了北朝的前线军报。兵部尚书战战兢兢地将手中的战报呈递御前,年仅三十岁的帝王一夜白头。

四万名将士命丧江丘,北朝一月之内连失九城。曾经的附属国西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大漠之外,撕开了北朝的军防裂口,击穿了北朝虚假的繁荣。

皇帝昏聩,处置无能。最后,在太后一人主持下,升原宁安王嫡女——靖安郡主梁婉清为靖安公主,代表北朝和亲西戎,以平战乱。

圣旨刚下,宁安王世子便携万名官兵,于北朝京城外请命收回和亲指令,自愿提剑上沙场。

怎奈皇帝太后恐战,前朝重臣无一人有胆跟随。满朝官员只盼望着割地、赔款、休战。

翌日,靖安公主终是带着她耗尽国库的万里红妆,踏上和亲西戎的旅程。

只可惜,这场和亲终究是来的太晚了。

“公主,西戎大都已到。只是,守门大员说还要半个时辰,我们才能入内。”

负责护守和亲队伍的郑将军,屈膝半跪在琉璃轿前,恭敬禀告道。

“靖安谢过郑将军。而今八万里跋涉都已经过来了,只是半个时辰,北朝等得起。”

梁婉清的嗓音轻柔,语调也含着南方人特有的娇媚意味,只叫常处军营的将军听得立刻羞红了脸。

只见远处黄烟腾起,带着轰鸣的马蹄声自大漠深处传来,北朝士兵们迅即规整聚集,严阵以待。

郑将军也抽出佩剑,面色凝重地护守在琉璃轿前。

一匹赤骥骏马率先从黄烟中冲出,身后紧随着数百位羌族铁骑,直奔和亲队伍而来。

赤骥上,年轻的羌族首领手握弯刀,冲入北朝营队里肆意挥砍。许是北朝士兵行军万里太过疲惫,竟无一人能敌,不出片刻,就叫羌族小子杀到了琉璃轿前。

盯着守在轿前的北朝将军看了半响,羌族首领歪头朗声道:“郑慎将军,我认识你,在长安一战,你一支小队扛住我大军三日的攻伐,我羌族尊敬你,还望将军让条道,我这弯刀不认人,不想误伤了将军。”

“轿内是我北朝超一品的靖安公主,西戎将领需谨遵郡国规制,不得以下犯上、目无尊卑。”郑慎将军呵斥道。

迟迟赶来的羌族铁骑们听及此,放声大笑。首领也来了兴致,从赤骥战马翻下,走向轿前。

“靖安公主?哈哈哈!好大的威风。行,那就劳烦郑将军让个位置,我来同这位‘超品公主’好好聊聊。”

“大胆!你……”

“好了,郑将军,就让这位首领走进些,无妨。”梁婉清娇嫩的声音从轿内飘出。在北朝官兵们听来带着高洁的话音,却让羌族铁骑们露出诡异的笑容。

羌族首领轻佻得意地绕过郑将军,走向琉璃轿前,却并未止步,在两旁侍从还未反应之时,竟是一脚踢开了这红纱轿帘。

那马草鞋不知带了多大的力度,硬生生将红帘踢翻在侧。

却见琉璃轿内,红衣女子合着眼,肤白若雪,满头金钗,面若芙蓉,柳眉积翠黛,一身凤冠霞帔端丽冠绝。

倏然抬眸,梁婉清一双眉眼带着皇家威仪,扫向来者。

满场的喧闹刹时静了下来,连带着刚才无礼的首领也被惊艳得失了声。

羌族首领转动弯刀,吹起口哨:“你就是那北朝公主?姿色不错。只可惜我父王已老,要不你下嫁跟了我,这样也不算太可惜。”

“放肆!西戎将领还不快快向公主行礼。”轿旁,侍女长缨愤然道。

面对斥责,西戎少主无所谓地摊手,走回赤骥身边,从马后侧的大袋里抱出一只檀木盒,面朝琉璃轿打开,幸灾乐祸似地扔向轿前。

“好吧,那诸位看看,这是谁?”

“啊——”

北朝随嫁的数位侍女高声尖叫,满目惊恐地向北朝军营跑去,从旁的士兵们也跟着躁动起来。

“这是,这是皇上的——”郑将军满眼不可置信。

比起四处的慌乱,梁婉清冷静道:“这是永顺帝。北朝兵败了,是吗?”

“啪!啪!啪!”西戎少主鼓起掌,在这鲜有人烟的大漠,如同蛇蝎一般,爬上了北朝每一个人的心尖,“公主好眼力。就在前日,北朝难敌我西戎大军,我奉命向父王献上北朝国君的脑袋,这不,正好来给公主送个快报。”

一股寒意自足尖缠上了梁婉清,禁锢住她整个人,头顶的凤冠也压得她直不起身子。

“京城呢,我北朝京城万名将士,竟无一人能挡吗?”

“京城?你们北朝哪还有京城。我西戎火石炸包攻伐三日三夜,你们镇抚将领的红血染满了南北集市。现在——那已经是我们西戎新的大都了!”西戎副首领下马,信步走向少主身边。

望着面前得胜归来的西戎大军,梁婉清面露绝望。

半月前,即使百般不愿,但她仍旧主动踏上了这场和亲之行,只为给父兄、给亲人博一个生路,只为给北朝求一个未来。

只可惜她太天真了,北朝也太天真了。普天之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公主殿下,你也不必太过伤感。”面对佳人失色,西戎少主灵活地跳上轿前的长板,斜倚着轿门提点道。

“北朝没了,这不还有我们西戎嘛。若是你愿意来做我的爱妾,我定十分宠你,包你余生衣食无忧,公主可愿意?”

梁婉清注视着低头的郑将军,他自见到檀木盒起就不再言语,大约是放弃抵抗了吧。

一个亡了国、失了家的公主,还有什么出路呢?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双眸失色,仿若看不到未来的丁点希望。

“好,我答应你。”

梁婉清一整衣袖,手扶头冠,缓缓站直起身子,从琉璃轿内钻了出来。

西戎少主顿时满脸喜色,也从长板上站起,虔敬地伸出左手,想要扶美人下轿。

“公主!您贵为千金之躯,万万不能……”长缨哭喊道,见无人应声,扑向一旁的护卫将军,“郑将军!郑将军!您最厉害了,您快去管管公主啊,您不能放任公主……”

“唰!”

只见西戎少主右手一甩,原在右腰的羊角匕首在风中快速划过,径直插入侍女长缨的背部。郑将军反手抱住的,是已经无法言语的长缨。

“真是聒噪。”

梁婉清身子一僵。

长缨自及笄起就跟着她,虽有主仆之分,但梁婉清一直将她视若姐妹。当下西戎少主尚且能够不分时候的刀杀众人,未来,这天下只怕……

她不能想,也不愿去想。

“少主,靖安想借您弯刀一用。”

西戎少主疑惑半晌,并未多问,手握刀尖将刀柄送了出去。

接过弯刀时,刀尾的鲜血还未干涸,梁婉清竖垂着拿过它,左手执刀,右手拿帕,梁婉清不甚熟练地用红帕擦净弯刀的血渍,红帕因为濡湿显得更艳。

远处,郑将军像是猜到什么,惶恐地盯着她,暗暗对她摇头。

梁婉清没有回应,她只是朝满场人群粲然一笑,右手将红帕抛入空中,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少主,我并不知晓你们西戎如何看待北朝,北朝却有些蛆虫之辈,但也不乏忠义爱国之士。他们即使报国无门,但也绝不会为他人驱使。

“我梁靖安此生一心念善,救人无数,谁曾想最后竟为奸人所害。

“如今北朝已亡,我北朝公主亦不愿苟活于世。

“诸位,就此别过了。”

梁婉清轻轻架起弯刀放在颈边,一袭红嫁衣迎着漫天飞舞的黄沙。面朝羌族铁骑们,她长屏一口气,弯刀一划,自刎于琉璃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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