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市井闹而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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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日,辰时,夏日的天亮很早,此时太阳已经散发出许多炙热的光芒,明明紧张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洛安城,这一天却万里无云,连空气中也没有一点点的水汽。
东北城,墙厚巷,单飏开着门扉,用乡下带回的一些粗棉纺线,嘎吱嘎吱的纺车咕噜噜的转动,将杂乱的棉花绕成一根棉线,当然,这只是一道工序。
她每日的事情就是和棉布丝罗打交道,这些带回的粗棉是姑妈家中的剩余,在洛安城内的小民之中,单飏算是活得最好的,她独立,有技艺,去世的父母虽然没能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却在这东北城的城墙街挣下了一处小院,出色的织布织锦的手艺,可以让她吃喝不愁,还可以为自己存一份不断丰厚的嫁妆。她仅剩的亲人就是自己的姑妈一家,姑妈不需要自己赡养,几个表兄弟,都有各自的营生,每月回去看看,平日就回到城中的这方小院。
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尽管她每个月都会出城,到乡下去姑妈的家中,可她想看看,更远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脑子思索不断,手上却依旧不停,这些粗棉是做冬衣用的,虽说现在是最热的夏天,但活在底层的小民,未必就缺了那些纵横捭阖的帝王将相,世家公子们未雨绸缪的考量。姑妈一家六人,一个人做棉衣难免不及,这些棉衣,也算是对姑妈送她一份饭米的回报。
“卖柴咯,上好的栗子木,松子木,椴子木,柳子木,干干的好柴块子,买些吧,买些吧。”
门外响起买柴的声音,声音渐渐靠近,把单飏从出神中拉了回来。
“单子姐,上月怎的不见啊?来些干柴吗?”
两个卖柴人驾着驴车,车上是晒得干干的柴块子,整整齐齐码好的干柴块子,还未等她答复,忽听得邻居的这边一道的妇女的声音传来,
“卖柴的,你的柴火什么价啊?”
“上等的干柴,买些吧夫人,您看,这一担,一百文,都是好东西,我每个月上旬,都来的,做的都是老主顾的生意。”
邻居的声音有些陌生,是刚刚搬来的,不多的交谈,单飏知道刚搬来的两人是邻居的姐姐,从麟州过来帮忙看家,烧火做饭的,邻居姓李的小哥在洛安城门巡检司做了一名小吏,就在朝明门外,虽说是不入流的职分,但对于底层小民来说,已经算的不错,唯一的坏处就是事务多,每日要到人定时分方才回来。
“那,我要两担,少二十文成不?”
“哎哟,您发发慈悲吧大嫂子,我这一担干柴,那得山上来回两回,害得劈开晒干,一担就少十文,怎么吃饭哟。”
讨价还价是常有的事情,生计二字,最终落到的不过就是碎银几两。折腾了一番,到底还是二百文付了钱,搬下来两担干柴。
单飏倒是不讲价,倚着门看他两人讨价还价,末了,两个卖柴人将两担木柴卸下,做成了交易,转过头来询问单飏。
“单子姐,您来多少?”
“你还问我,你看那墙角缺了多少,都给我补上不就好了。你们两个呀,都不晓得帮人家婶子搬进家里去。”
单飏笑盈盈的道,一边打趣两人。
“哪能呢,先一并卸下再说嘛,一回生二回熟,总是做成老主顾的不是。”
两个汉子解开了车上的麻绳,板车上堆满的柴块有些松动,等着单飏答复,搬下来在做计较。
“三儿,先弄下三担柴来,今天这一车,
大半都承您二位出脱了。”
索性这扶着的汉子退下来一堆,滚倒在门口,两个兄弟一左一右,帮着把柴搬进了屋子里,单飏要的多些,墙角堆满起来,几乎就是把车上的干柴都卸了下来,索性剩下的几百斤柴全都拉了下来,单飏取了一小锭银子付给两人,天色还早,这的一车干柴出脱的快,巷子里这时候没什么人,大部分都去城外的船帮上工去了,二人也不急着走,端了水出来,几人说些家常,聊些闲话。
“我说单姐姐,瞧你这架势,这是在做冬衣啊。”
“怎么?要不我也给你们弄两件。”
“求之不得,可惜我们值不得姐姐的手艺,冬天再说吧。”
“你们两个滑头,外面有没有什么好的故事说来听听?”
“故事,故事嘛,你还别说,最近事情可多,昨天我们在北门外送柴,听几个江湖剑客说什么最近出了个宝藏,听说是前朝留下的,什么金银珠宝,武功秘籍,几人正待一起寻找呢。”
“吹牛,你们怎么听到人家说话。”
“嗨,谁让几个座窗边上,俺们两个送柴,就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听说已经有人找到,也不知道真假。”
“哦对了,俺爹让俺问问你,姐姐最近可有空做件绣工。”
“怎么,你们两个要娶媳妇了?”
“不是,我们俩的媳妇还不知道的在哪呢。你还记得吗,我们家有个堂妹妹,已经定了婚期,两家见了面,日子定在十月。”
“哦,就是你们两个常说的那个,命里缺木,要寻个木性夫婿的那个。”
“就是就是,已经和同村的林秀才定了亲。两家想办得体面些,想请个绣工好些的绣娘做新郎新娘的喜服。你知道,咱们那儿,粗手笨脚,愣是寻不出来一个,想到城里寻个绣房,人家绣房只做大商,小件都往柜上和成衣铺打发,样子不多,价钱还贵。”
“是呢,洛安的丝贵,要是上好的锦缎料子,算上绣工,要五十两银子都是少的。
“就是就是,询了几家都不如意,价码又高,样子也不好看,听说姐姐的手艺,比绣房的绣娘手艺还好,就托我们来问问姐姐了。”
“我说你们两个这么殷勤,喊着喊着,就到我门前停下。”
几人聊得兴起,这隔壁邻居的李嫂子方才知道,原来隔壁住了一个如此灵巧的姑娘。打趣归打趣,既然找到了自己,这送上门的生意不做岂不可惜,玩笑了两句,便问起细节来。
“十月,倒还有些功夫可做,就是不知道这样式,材料,纹案都要什么样的,又开多少价钱。”
“这个,我两兄弟倒是不懂了,不过我们这有个信封,林秀才说,想要的都写在里边了。”
接过信封,封皮上倒是什么都没写,两个汉子贴身带着不敢损坏,只是这卖柴跑来跑去,汗水都把封皮打湿了不少。单飏没上过学,不过她聪颖机敏,以前学习绣工,做工时,也在一些诗书之家待过,耳濡目染,吟诗作对为难了些,但识文断字不成问题,拆开信封,只见里边几张画着图的纸张,不似寻常信纸,头一张抬头写着尺寸,样式,长短,往下翻,分别写着材料,等等,末了一张纸上,写了愿意敬奉纹银五十两作为花销。
掐指一算,是个很不错的买卖,刨去用料丝线,能余下近二十两,以她的功力,两个月便能完成,买齐了东西,八月底就能完工。
“你回去转达,就说这单生意我接了,若是担心,我可以打个样子,他派个人来瞧瞧,能做的话,就把银子送来,我好早日开工。”
交代一番,太阳已经翻到当空,兄弟二人记了话,便架着空车往回走,他们兄弟是两天一轮的卖柴,这日回去,第二日必然还要再来一次,柴火便换成了晒干的蒲草,谷杆之类。
如此便是一日过去,太阳晒下来,兄弟两人的驴车往北出了北门,沿着路回到家中。
市井生活,循环往复,每天是同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没有波澜,偶尔会有一些意外,算是平淡生活的一点惊喜,单飏便是如此,纺纱织布,裁剪花样做工。
烈日当头,朝明门外的码头上,船工,挑夫,脚夫们,太阳晒不干的地上,不知道是赤脚带起来河里的河水,还是脸上啪嗒啪嗒往地上掉的汗水。
他们没有选择,脸朝下腰朝上,扛着沉重的麻包搬进岸上的大车,或者堆积到远处的仓库,就好像搬家的蚂蚁一般,过来过去,一点不带停歇。
正午最热的时候,是难得的一个时辰休息,这是热到船老大都不得不躲到阴凉地方的酷暑时间,也是吃饭休息的时间,管饭,对于这些底层的人来说,就是一种奢侈,一种美妙,劳累让他们的眼中无神,希望,藏在疲乏的皮毛骨肉血之间。
“放饭了!放饭了!今天老大生辰,每人一大碗白米,白面馒头两个,烧肉一碗!老规矩,只准吃,不准带。”
偶尔出现一个这样的消息,必定吸引众多羡慕的眼光投来,这一个时辰的时光,是那样惬意和美好的时光。相比于武艺争锋的世家大族,他们活得卑微,枯燥,朴实。谈不上希望,没有刀光剑影,武功高低,也不谈家族纠葛,门派纷争,
市井闹而不惊,热闹永远是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