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猪猪准备跑路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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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家的深秋似乎比外面更冷冽些,在外仍旧红似晚霞的枫叶,在禅院家的庭院中,早已化作烂泥,沉入青色的池底。
枯枝偶尔招来几只山雀停歇,叽叽喳喳,成为这沉寂的庭院中唯一的声响。
直哉斜坐在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无人的院子,眼里藏着一些让人捉摸不清的情绪。
若是一个成年人作出这样的神情,那必定让人敬而远之。
可惜直哉现在不过四岁的年纪,脸上尚且带着婴儿肥,露出这样的表情只会让人觉得反差萌的可爱。
“直哉少爷,您该吃药了。”突然,一旁一直安静的侍女出声提醒道。
直哉仍旧看着院子,仿若没有听见。
侍女不知是否该继续提醒。
自从大病初愈以来,直哉少爷安静了许多,大约真是病狠了,连性子都不似从前那般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这几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盯着庭院看。
侍女抿嘴,有些犹豫,“直哉少爷”
“先去帮我拿几个橘子过来。”直哉突然道,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病弱的无力感,“那些药太苦了。”
末尾的话语消散时,语气中近似有几分似有若无的撒娇。
侍女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
躬身离开了。
庭院重归沉寂。
“唉”
在侍女离开后,直哉的视线终于从庭院移开,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是一双较之他记忆中,小了好几圈的手,幼嫩,且无力。
“第二次了”直哉喃喃道。
明明几天前他还伏在桌前熬夜做着翻译工作,第二天醒来时却浑身难受地躺在一间陌生的和室中,身旁还守着一和服模样的女子,见他醒来激动不已,起身向外喊道,“醒了,直哉少爷醒了!”
直哉一愣,无他,那是一句日文。
虽然他的确是日语专业,毕业后也一直做着这方面的工作没错,但不至于连梦里都是日语情景对话吧。
彼时头昏脑涨浑身软绵的直哉只以为这不过只是他一个打工人的社畜梦,并未细想,任由这群大河剧一般打扮的人将自己折腾,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在脑中即时翻译。
只是睡前的汤药苦的他有些怀疑人生。
直到第二天醒来,直哉费力睁开眼发现,还是那间和室。
“”
说实话,这样的经历于直哉而言并不算十分陌生,二十多年前就有过一次。
或者应该说,前世。
那时的直哉比现在更惨些,不过两三岁的年纪,嘴里只会咿咿呀呀,而周围人又全都操着一口听不懂的语言,之前的记忆更是好像套了好几层纱布,看也看不清,只隐约记得自己不该是这么小的年纪。
那时的直哉无疑是恐慌且无助的。
好在那时他有一对爱他的父母——或者说,那具身体的父母。
直哉顶替了他们因病早夭的孩子。
他们轻声细语,温柔的语气即便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也很好地安抚了当时的直哉。
然而现在,直哉只能靠自己缓过来。
“难怪刚醒来时就觉得有些眼熟”直哉自言自语,“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耍我好玩吗?”
直哉缓缓抱住双腿,将自己埋在双膝里。
“爸、妈”直哉闷声喃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若有人在旁听见,便会发现直哉这声父母并非日语中常用的叫法,仅是短而有略些急促的一声单字。
是再标准不过的隔壁的华式发音,甚至还带了点口音。
直哉在想念前世的父母,即便如今他甚连名字都已经想不起来。
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影响着他。
除开那些日常生活,无论是前世的名字,还是父母的名字,仿佛都它被刻意抹去一般,再也找不到一星半点。
乃至连父母亲昵唤他小名的那些日常,也只留下画面,没有一丁点声音。
如果不是还会说华文,也的确能写,直哉甚而怀疑所谓的前世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一场病糊涂了的梦。
三世为人,年纪加起来超过五十岁的直哉实在不理解,自己到底撞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开关,要将他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回折腾。
一想到这如同牢笼一般的禅院,和将来那个惨死的结局,直哉更加郁闷了。
禅院。
如今这两个字只会让直哉觉得有些恶心,再想到他自己从前那副蠢样,一时间都有些反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若是他直接跳过前世重活一回,估计还是一样惨死,甚至还有可能提前,毕竟活在烂人堆里,根本不会知晓自己活得有多失败,无论给多少次机会,重来多少回,最后也不过都是重蹈覆辙。
“直哉少爷,这是您要的橘子,”侍女不知何时回来,放下木质托盘,又端起其中的药碗,“请喝药吧。”
直哉看着褐黑的汤药,清苦的药味缠绕到了鼻尖,让他更想吐了。
“谢谢,”直哉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一想到从前那般趾高气昂的直哉少爷竟然也会有向人道谢的一天,侍女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直哉少爷真的好似有些不同了。
侍女悄悄抬眼看了看直哉小而白皙的侧脸,随即应声退下。
直哉自然不管别人是何反应,说实话,即便已经醒来好几天,他依旧觉得不适应,心里犹如这阴沉沉的天空,除了黑色的压抑以外,再没有其他。
看着汤药中自己的倒影,直哉觉得有些好笑。
从前他那样想要当上禅院的家主,如今却避之不及,只想逃开。
直哉甚至异想天开过,要不要干脆求求甚尔,带着他一起跑路算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先不说他身为禅院现任家主直毘人天赋最强的儿子之一,只要他不是如甚尔一样毫无咒力,禅院绝不可能轻易放他离开,更何况他的术式还继承了直毘人的投射咒法。
说到这儿,直哉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模糊记得自己是四五岁的年纪觉醒了术式,算算也该到时间了,可眼下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连自身的咒力都感觉有些过于稀薄。
不过说实话,直哉并不在意。
若是觉醒不了术式,成了‘废物’,能不能被赶出禅院?直哉饶有兴致地想到。
这么想想他竟然还有些小期待。
起风了,萧瑟的秋风卷起了几片枯黄的落叶,让直哉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那碗苦的倒胃口汤药,直哉到底没有喝,而是偷偷倒掉了。
他还想多病两天,乐得清净。
只是在剥着橘子回和室的路上,直哉意外看见了一个人。
是甚尔。
直哉一时间有些恍惚,醒来后多日来的隔阂感,在此刻碎开了一些。
算起来,自醒过来后,这还是直哉第一次看见甚尔,也不奇怪,毕竟在这笼子里,甚尔和隐形人没差别,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人在意他的行踪。
就好像是阴影角落里苟且偷生的四级咒灵,隐秘地蛰伏着,蚕食着黑暗。
只是看着甚尔,直哉不由想到了些别的。
曾经对甚尔的过度推崇,犹如电影剪辑一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些隔了一世的画面,不管多么真情实感过,直哉如今看着,不禁觉得有些羞耻。
应该说,很羞耻。
仿佛在看年少轻狂时的中二黑历史,越是不想回忆,画面却越是清晰。
不过直哉看着手里剥好的橘子瓣,撇开这些不提,他对甚尔抱有的好感依旧未变,不然他也不会有抱对方大腿,让人带着自己一起跑路的念头了。
这么想着,直哉朝甚尔走了过去。
那人正靠在斜对面的廊角边上,似乎正在小憩,嘴角的疤痕似是禁制,将人与外界彻底隔离开。
不等直哉再靠近些,甚尔忽地睁开了眼,看了过去。
只一眼,那一瞬间,直哉感觉自己恍惚间看见了一只雨林中匍匐的黑豹,紧致有力的肌肉随时都能一跃而起,将他扑倒,咬断他的喉咙。
直哉有些头皮发麻。
甚尔果然还是甚尔。
若是换做从前的他,这会儿估计已经有些吓蒙了,待反应过来后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大摆嫡子少爷架子。
只可惜,现在这副小孩壳子里的灵魂,已经年过五十,在咒术师里甚至已经算是高寿。
哦,咒术高层的那些老头子除外。
故而直哉并没有被吓到,也很清楚甚尔能感知到他的靠近。
天与咒缚这么好的东西,却被禅院当做垃圾,不论何时,直哉都为此替甚尔感到不值。
甚尔的眼神并没有在直哉身上过多停留,不多时便重新合上了眼。
“吃橘子吗?”直哉突然问道。
“”不出意外,没有回答。
毕竟算起来统共也没见过几面,直哉耸了耸肩,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将剥干净的橘子瓣塞到甚尔怀中。
“很甜的,送你啦。”直哉摆摆手,离开了,留给甚尔一个背影——背着手,跟一小老头似的。
就当刷刷好感?
直哉想着,却不以为意,倒是此情此景,让他心里回忆起某篇文章,一时没忍住笑出声,逗乐了自己。
待直哉走远后,甚尔睁开眼看着男孩离开的方向,又垂眸看向自己怀里被强塞的橘子。
“呵,”甚尔拿起橘子,懒散里带着些心不在焉的意味,甚尔当然知道直哉,也知道那些仆从间言语中是如何评价这位小少爷。
无非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今天一见,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倒跟传言有些不一样。”甚尔自言自语,拿起橘子瓣就往嘴里丢。
不过到底怎么样,跟他也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了,甚尔有些随意地想到,他只需要继续在禅院做个隐形人,安心等待时机就好。
“啧,是挺甜。”
甚尔一口闷掉剩下的所有橘子瓣,橘子的汁水顺着喉咙流下,清甜里微微有些酸味,倒是挺开胃。
快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