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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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侍妾在长公主府溺死的事儿方才传出去那会儿, 在京城中闹得可谓沸沸扬扬,再加上誉王大张旗鼓调查此事,夏侍妾的死很快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甚至不少人在猜,夏侍妾究竟是怎么死的。
但很快, 随着夏侍妾下葬, 誉王停止调查, 也渐渐无人再继续关注此事。
原本还算热闹的菡萏院也变得空空荡荡,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夏侍妾的存在。
只有她帮碧芜绣的那件小衣裳常是让碧芜想起她来。
瑟瑟秋日转眼而过,天儿愈发地冷了, 碧芜本就畏寒,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要穿得暖些。
才不过十月初, 碧芜便命人在屋内点了暖炉,如今她身子笨重地厉害, 连起夜都极其不便,需要人帮忙起身,她原想着让银铃银钩轮换着在内屋值夜, 谁知最后却是誉王主动提议说今后这段日子, 每夜都会陪着她。
他是在用膳时说的这话,钱嬷嬷和屋内的其他婢女都听见了。
钱嬷嬷高兴得紧,还一个劲儿在她面前道说誉王终于是醒过神来,知晓孰轻孰重了,如今夏侍妾死了,府里也没了勾引誉王的人, 她需得好好抓住机会, 让誉王瞧瞧她十月怀胎有多么不易, 好让他心中有愧,对她多疼爱几分。
听着这些话,碧芜颇有些哭笑不得,可誉王既得这般说了,她也不能推却,毕竟他们可是“夫妻”,夫君要同妻子一道睡,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且,夜里有一人照顾她也是好的,如今她大着肚子,银铃银钩要扶她起来,都需费好大的劲,男人的气力总是比女子大着。
况且他们也不睡在一个榻上,顶多睡在一个屋里,有何干系。
碧芜刚开始确实是这般想的,但后来事情便不是这样发展的了,誉王陪了她几夜,原都好好的,可后来不知怎的,碧芜夜里醒来,怎都喊不醒誉王,正欲自己努力坐起身,才见誉王苏醒,从小榻那厢走过来帮她。
如此几回,誉王便同她商量,说他睡得沉,也不一定回回叫得醒,不若睡在她身侧,她欲起夜,推一推他便好,岂不是更方便些。
碧芜见他神色认真,说的也是在理,何况她这般大的肚子,他也对她做不了什么,再说了,他们也不是头一遭同床共枕,有什么好羞的,到底腹中的孩子要紧,便答应下了。
当然,如今的她并不晓得,今后她会因为自己这草率的一点头而后悔万分。
腹中孩子近九个月时,孟太医来问诊,碧芜便让他帮着开些安胎的药材,再同太后禀告说,她因先前看到了夏侍妾的死状,受了些惊吓,夜里常是梦魇,还有了见红的症状,再加上她身子弱,将来只怕有早产的可能。
孟昭明何其聪明的人,闻言立刻会意,依碧芜的意思,一一向太后禀了。
有了孟太医这话,将来即便她“早产”,也算有了像样的理由。
碧芜日日在屋内闲得无趣,将旭儿从内到外的衣裳做了好几身。
如今她肚子大了,也不必遮掩,萧老夫人、萧毓盈和赵如绣常是来看她。
萧毓盈的亲事已然定下了,但因唐编修那厢为了让萧毓盈过得更好些,特意用多年攒下的积蓄买了个更大点的宅子,宅子要修葺装点,故而婚期定的有些晚,在明年年后。
而赵如绣入东宫的日子则就在这几日了,和碧芜临产的日子差得不多。
碧芜最担心的,便是这段日子了。
因前世,赵如绣就是在这段日子死的。
听闻,她在成为太子妃的前几日,刻意遣开仆婢,在自己的闺房中,悬梁自缢了。
当初,外头并无人晓得赵如绣自缢的缘由,直到誉王登基,碧芜跟着旭儿入了东宫后,才在某年的中秋夜,在一个醉酒的老宫女口中,得知那天白日,赵如绣曾去了太子寝殿,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出来时浑浑噩噩,一直喃喃地说着什么“骗子”,当夜便没了。
碧芜猜想,赵如绣或是在太子寝殿瞧见了他与肖贵人私通的证物,绝望之下才选择了了断。
这一世,碧芜阻止不了赵如绣嫁给太子,也阻止不了太子与肖贵人私通,她能做的只要让赵如绣自己想通,她的命是她自己的,不该与一个男人相系,自也不该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性命。
碧芜记得,自己前世的产期在十二月初十,而赵如绣入宫的日子则在十二月初一。
她并不知赵如绣究竟是在哪一日自缢的,便只能在她准备入宫事宜的空暇,常将她叫来说说话。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二十八,离赵如绣入宫还有两日,前一日,碧芜特意让银铃去了长公主府,问问赵如绣可否得空,空了就来看她一趟,往后她入了宫,便也难见着了。
赵如绣应下了。
可到了当日,碧芜起身梳洗后,赵如绣派了婢子来,说她有些要事,或要等午后才能来。
碧芜心下颇有些紧张,忙问那婢子她家姑娘可是进了宫,那婢子摇了摇头,说她家姑娘似乎是往西街去的,并非皇宫。
听得此言,碧芜这才放下心来。
然待到申时,却仍是不见赵如绣的身影,碧芜不免又提起了一颗心,差银铃去长公主府问问。
小半个时辰后,银铃才气喘吁吁从长公主府回来。
见她神色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碧芜倏然想起了夏侍妾,可这回,她却慌得更厉害,她缓缓自椅上站起来,扶着身侧的桌子,朱唇微张,却是有些不大敢问。
但许久,她还是艰难地开口道:“赵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银铃本只是低垂着脑袋不说话,闻得此言,却是忍不住咬着唇低低抽泣起来。
碧芜好似得了答案,一颗心猛然沉了下去。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的绣儿分明是那般乐观明媚的姑娘,她分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怎会又重蹈前世的覆辙。
银钩见她站在那儿摇摇欲坠,忙上前扶着她在太师椅上坐下,唯恐她再像上回那样晕过去。
这回,碧芜的确没有晕厥,可少顷,她却觉腿间一热,似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她缓缓垂首看去,银钩也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瞧,便见碧芜裙上一片濡湿,还有水流下来,湿了鞋子,连带着在地毯上晕开一片,不由得惊道:“破,破水了!”
见此情形,银铃亦是慌乱起来,没人想到,碧芜居然这么快便要生了。
两人手足无措了一会儿,银铃才喊道:“快,快去叫钱嬷嬷。”
“唉。”银钩忙应声往外头跑去,因跑得太急,在门槛上绊了一跤,险些给摔了。
银铃上前正想安慰碧芜,让她莫要怕,却见碧芜神情恍惚,眸中隐隐泪光闪烁,她晓得碧芜定是为了赵姑娘,忙道:“王妃,奴婢方才去长公主府,只听人说赵姑娘做了傻事,但那人并未说赵姑娘没了呀,您先别担心,好好生下小主子才是要紧,赵姑娘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听了银铃这话,碧芜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只恨自己没用,重来一回,什么都想阻止,却终究什么都阻止不了。
夏侍妾也是,赵如绣也是,是不是将来她的旭儿也会如此。
钱嬷嬷听闻碧芜破水,匆匆忙忙便赶了过来,见碧芜坐在椅上哭得止不住,问她是不是觉得肚子疼了。
碧芜抽泣着没说话,还是银铃解释了一番。
明白了缘由,钱嬷嬷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但也只能先劝着,一边让人去宫中请孟太医和早就找好的经验老道的两个稳婆,一边让人赶紧将誉王给叫回来。
末了,看碧芜哭成这般,又派了个人去萧家通知一声,想着她家王妃见着家里人,情绪或是会好些。
钱嬷嬷到底是宫中的老嬷嬷了,交代完这些,她不慌不忙地吩咐银铃银钩扶着碧芜去床榻上,将脏衣裳换下来,再让院子里的婢女去膳房,吩咐厨子煮些鸡汤过来。
从破水到生产,还需好几个时辰,再加上碧芜是初产,时间更是要长些。
在床榻上躺了没多久后,碧芜便觉下腹一阵阵地疼,但勉强还能忍。这感觉碧芜很熟悉,她晓得,她还得断断续续地疼上许久,才能准备生产。
半个多时辰后,膳房煮好的鸡汤便送来了,钱嬷嬷用小碗给碧芜舀了一碗,待放到不烫口了,亲自端到她面前想喂给她喝。
想到赵如绣,碧芜心下难过得紧,丝毫胃口也没有,迟迟不大愿意张口。
见她这般,钱嬷嬷劝道:“王妃好歹喝一些,喝了一会儿才有气力生产不是,何况赵姑娘定也不希望您为了她这样。”
提到赵如绣,碧芜又止不住滴滴答答地开始掉眼泪,可想到腹中的孩子,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过汤碗,强逼着自己喝了下去。
孟太医在接到消息后匆匆赶了来,稳婆也很快到了,吩咐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将生产要用的东西都速速去备好。
可去寻誉王的人却是扑了个空,听府衙的人说,誉王突然被陛下派去了离京城三十多里远的地方办差,最快也要深夜才能赶回来。
他赶不赶得回来,这厢也顾不得了,毕竟腹中的孩子可不能等。
萧家人是紧接着赶到的,萧鸿泽是外男,不能入碧芜的院子,就只能在王府正厅等候,而萧老夫人则是心急如焚地由周氏搀扶着去看了碧芜,见她痛得面色惨白,不由得红了眼睛,“这才七个多月,怎的好端端的突然便生了呢!”
一侧的银铃听到这话,忙哭着跪了下来,说是自己在碧芜面前说了赵如绣的事儿,碧芜受了刺激,这才导致早产的。
躺在床榻上的碧芜闻言抿唇苦笑了一下,赵如绣的事儿倒顺理成章成了她早产的借口了,可她宁愿不要这个借口。
她只希望绣儿平平安安。
等待生产的中途,她还是命银铃去长公主府问问赵如绣的消息,银铃回来,告诉她长公主府的人对此事绝口不提,或是安亭长公主下了命令,根本打听不到什么。
怕她担心,银铃又补充了一句,她会再去打听,但如今这样,许是长公主不想让太多人知晓赵姑娘的事,赵姑娘应当还活着。
碧芜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心下顿时宽慰了几分。
断断续续痛了六个多时辰,约莫快到第二日寅时,稳婆掀开被褥,查看了一番,才点头称,可以生产了。
她将屋内多余的人都赶了出去,在内屋外屋隔了一道屏风。让孟太医在屏风外守着,若有问题,随时可以去请示。
屋内的暖炉烧得旺旺的,只留了一条窗缝通气,房门关上的一瞬,碧芜仿佛听见了誉王的声儿。
她不由得心道他来得倒是挺快,她原还以为,许是要等到她生下孩子,他才能赶回来呢。
誉王似是想进来看看,被钱嬷嬷给拦住了,说了什么进去不吉利的话,碧芜也未听清,因她太疼了,疼痛一阵阵漫上来,似在将她抽筋扒骨,五马分尸。
她很想喊叫,可依着上一世的经验,她明白,要想顺利生下孩子,她需得保存体力,在适当的时候才能用得上劲。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稳婆忽得“呀”了一声道:“遭了,怎得看着,孩子是脚先出来的!”
屋内人闻言顿时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忙跑到外头去请示孟太医。
孟太医自是见过不少难产的妇人,闻言立刻问稳婆道:“现在矫正胎位,可还来得及?”
“脚还未出来,搏一搏应当还能给正回来,就是,就是……”那稳婆犹犹豫豫道,“王妃的身子实在是弱,要将孩子调回来,孕妇会吃极大的苦头,我只担心王妃受不住啊!”
此事儿确实是有极大的风险,可自古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闯鬼门关,闯过了自是最好,可世上却多得是闯不过去的。
孟太医自也不愿碧芜出事儿,可有些事到底还是得提前讲清楚,毕竟就怕万一。
他低叹一口气,推门出去了。
碧芜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间流下来的汗都将底下的枕头濡湿了,她虽是疼得厉害,头脑却还算清醒。
她从屏风的缝隙间,看见孟太医出门去,很清楚他是要去做什么。
因前世,她也遭遇过同样的事,她在誉王府偏院,听到那稳婆在门口对张嬷嬷说,去问问府里的主子,这厢难产了,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那时候她躺在床榻上,虽心里有了准备,但还是格外得害怕,因为她知道那答案定然是保小,毕竟留下她,对夏侍妾来说毫无价值,甚至她死了才大大省了她的气力,解决了后顾之忧。
而这一回,她同样很害怕,她亦知晓答案。果不其然,孟太医才踏出门,碧芜就听见门外传来誉王坚定的声儿:“本王只要王妃平安!”
孟昭明道了声“是”,复又进屋来,不知对稳婆说了什么。
紧接着,稳婆绕过屏风,入了内间,对碧芜道:“王妃,您腹中的孩子胎位不正,民妇需得将他调正回来,才好让王妃继续生产,若王妃觉得痛得实在受不住,记得要与民妇说。”
碧芜点了点头,先不管保大保小的事儿,生孩子才是要紧。
那稳婆到底是接生过几百个产妇,经验老道的人了,她将手伸入衾被底下,而后想法子一点点地重新纠正孩子的胎位。
碧芜疼得几乎快晕厥过去,银铃生怕她咬着自己的舌头,在她口中塞了块帕子,让她死死地咬着。
过了小半炷香的工夫,孩子的胎位还未彻底正过来,碧芜却已觉得神志恍惚,有些不行了。
那稳婆没听见她痛苦的声儿,似察觉到什么,抬首看过来,碧芜顿时有些慌了,只努力稳了稳呼吸,定定地看着那稳婆,气若游丝道:“若我有事,记得要保小。”
那稳婆闻言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可……”
“你应我!”碧芜眸中透出几分狠厉,“不然,我就同他一道死!”
虽上一世,她和旭儿都平安度过了此劫,可这一世到底和前世不一样,她比前世早生产了十余日,却也不知这回有没有这么幸运。
若注定只能活一个,她自然希望她的旭儿能活下来。没了旭儿,徒留她一人在这世上活着该有多痛苦!
见她这般,站着的另一个稳婆不由得慌了神,忙跑去请示太医。
又是门扇开阖声响,很快,她只听外头一阵骚动,再艰难地抬眼,便见誉王不顾众人阻止阔步闯进来,在她身侧坐下。
碧芜努力出声道:“殿下……您答应臣妾……求您了……答应臣妾……”
誉王闻言眸色沉得厉害,声儿更是冷得吓人,碧芜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般态度,“萧毓宁,你是不是疯了,不好好生孩子,却在这儿同本王谈什么保大保小!”
他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儿道:“你信不信,若你死了,而这个孩子活了下来,本王定会将他一把掐死,给你陪葬!”
碧芜闻言双眸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瞥见他眸中的阴鸷,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是了,她都疼糊涂了。
如今旭儿不是他的孩子,他定然不会对旭儿好!若她不在,旭儿一人在世上,该怎么活!
她辛苦筹谋一切,不就是为了让旭儿此生安然活下去吗?
思虑间,就听那正着胎位的婆子喊道:“好了,好了,正过来了!王妃您用力,用力啊!”
碧芜抬眸看了誉王一眼,努力提神,随着稳婆的喊声使劲用力。
没错,她不能死,绝不能死!
她还要好好保护她的旭儿,让他这一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娶妻生子,圆圆满满地过完这一辈子。
她疼得满头大汗,想去抓悬在床榻边的绳子时,却有一只温暖的大掌蓦然抓住了她。碧芜也顾不得许多,使劲攥紧那大掌,指尖深深陷了进去。
然大掌的主人却是丝毫未察觉一般,只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剑眉紧蹙。
孟太医命人在她舌底下放了一个参片吊着,碧芜也努力用着最后的气力,一下下使着劲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瞬间,碧芜忽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耳畔响起了稳婆惊喜的声儿。
“生了!生了!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是个小公子!”
稳婆将浑身沾着鲜血,脏兮兮的孩子抱出来,可见他面色稍稍有些发紫,闭着眼不出声,不由得紧张起来,忙照着孩子的屁股重重拍了两下。
才拍完,就见小家伙的眉头一拧,整张小脸都委屈地皱起来,旋即张开嘴哇哇大哭。
嘹亮的哭声穿透了窗扉,传到了在外头等待的众人耳中。
在西厢坐着休憩的萧老夫人捏紧了手中的菩提珠串,当即泪流满面,连周氏和萧毓盈也忍不住拿起帕子擦起了眼泪,在院外已站了几个时辰的萧鸿泽亦是露出了放松的笑。
璀璨的熹光划破黑夜,自窗子外照进来,照在稳婆手上这个皱皱巴巴,瘦瘦小小的孩子身上,他眯着眼睛张嘴打了个哈欠,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碧芜静静地看着他,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往下淌,时隔九个月多,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她的孩子。
虽是比前世早出生了十几日,但他还是迎着朝阳而来,出生出旭日东升之时。
这便是她的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