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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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夏雨,似像孩童的脾气,说下便落,言停就晴。
夜里,一场夏雨如期而至,敲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咚响,待到早晨之时却已停下,空气清鲜,点点雨水遗留在叶间调皮地打个圈。
月猗推开窗扉,窗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花树,株株挺拔俊秀,此时夏初,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院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不远处的夏景悉数落入眼帘,美轮美奂,依稀间可以听见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脆音。
空气清鲜,雨水充沛,此刻应当是值得采摘松茸的好时日,月猗起身,换上利落的短袖窄裙,走到一旁提起竹篮,往町兰水榭后山的松枝林出发。
她刚走到山门外,只见方始结束历练的子弟相携归程,为首之人,当是傅云钊,和立在他身旁欲言又止的南栀。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视。
月猗淡淡瞥视一眼,转身往另一侧小径而去,衣摆轻扬间,依稀似有几分涿玉君的风采。
“司姑娘。”
傅云钊遥遥见礼,一言一行之中,处处可见斯文雅致,温文尔雅。
月猗浅浅回礼。
“司姑娘是要去后山?”
町兰水榭的后山,有一处地方设有极强的禁制,里面关押着一些灵力低微或中上的妖精鬼怪,是町兰水榭中的子弟,平素去历练的场所,傅云钊才会发有此问。
“不是,我去松林采摘一些松茸。”月猗抬起竹篮示意。
“松茸?”他面露一分不解。
“一种菌类植物,生长在雨季泥土之下,可烧烤,也可调汤入味。”她含笑给出解释。
“原来如此。”他顿时了然,旋即向身后抱剑一礼,“涿玉君。”
南栀和她身后众人,也一同见礼,“师父。”
“涿玉君。”
傅泠崖颔首淡应,一袭蓝白儒装,俊秀如玉,好似九天之上的谪仙。
风轻云淡,树叶翩动,落在身上,莫名使得他的容色更加面冠,如玉。
月猗的心,略略一动。
可下一秒,红袖瞬掠而出,直击树梢。
闷哼应声而落,有人自一边的树上掉滚,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具。
不久前历练归来的町兰水榭子弟们见状大惊,不由齐齐拔剑相向。
月猗冷冷直视。
来人似乎对月猗令他出丑之事毫无怨气,只不过起身拍掉灰尘,面具下的嘴唇勾出一丝笑容。
他朝月猗微微拱手,“在下陈序,奉主人之命,前来给少主送一封信。”
月猗淡淡反问,“不知你的主人为何人?与我,又有何关系?”
“陈府小姐,一介故人。”他浅浅回答。
月猗微愣,旋即指尖向前递伸,玉白纤长莹润,所示之意,尽在不言之中。
他上前两步,将一截密封好的竹简送至她面前。
竹简娟秀,上绘颗颗挺拨的紫竹,简雅素净。
月猗接过竹简,垂眸低看一眼,掩去眼中的异色,“回去替我谢一下陈小姐。”
“自然,那若无其他之事,请恕陈序告辞。”
话罢,他转身就已离去,整个人似烟云即逝般瞬间在众人眼前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世间有句俗语,叫做龙有逆鳞,虎有软处,触之必死。
只可惜,人心叵测。
月猗抬手轻看一下苍蓝的天际,眼底,某种坚定焊成山岳。
南方多山多水,河曲流觞,临安城临近夏关,更是雨水季节,它是除开帝都外的第二大城,也因此城内的采桑节远近闻名,前来欢节的人络绎不绝。
月猗同傅泠崖一路同行,身后,跟有数名尾巴。
可她并不在意,偶有兴致,她一把扯过岸边葱郁的垂柳,配上几朵浅色野花,指尖葱白翻飞,片刻后就编织出一道花环,美丽的花蕊混杂着绿颜,令人不禁眼前一亮。
玩心猛地自心底冒出,月猗突然间很想知道,原本清冷如雪的涿玉君,戴上花环后的容色是否潋滟俊俏。
想做便做,她本就是随性随心,她先佯装发现一件好玩的趣事,停留在小摊旁啧啧称奇,对商品评头论足,引去傅泠崖几分的注意。
旋即她轻眯起眼,活像一只即将要干坏事的狐狸,脚尖微踮,以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快地把花环戴到他头顶。
蓝色若云,青丝弄墨,配上方才编织好的花环,奇异地透出清逸、动人心魄的气质。
月猗看得双眸有些发直,不得不承认,傅泠崖深受仙门世家上仙们的爱慕,确有傲人的资本。
两人身后的众人,则是被月猗惊天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呆若木鸡,似是无法置信眼前被她捉戴花环的人,竟是他们平素里高冷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涿玉君。
“可还好看?”
可下一秒,傅泠崖更加抨击他们的世界观,他居然浅浅勾唇,去问月猗是否好看。
月猗几乎愣愣地点头,明显和那群人一般对傅泠崖异于平日的行为回不过神。
来往的人们查觉异样,投来眼波,少女们都在看见傅泠崖之时明显一愣,既而像是自愧不如,又像是春心荫动微红脸颊。
傅泠崖站在人群之中,目光直直对上月猗,眼底似有盈光闪动,抬步,向她靠近。
月猗仿佛被惊到般连连后退几步,眸光慌乱间触及到一旁的茶楼,“涿玉君,临安城的甜品闻名遐迩,味道极佳,今日逛街也有些疲累,不如我们先去喝喝茶,吃一些点心,休憩一番再去看龙狮,可好。”
话虽问句,可月猗早就迈开步伐,当先走进茶楼,可纤秀的背影之中,透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傅泠崖不觉轻勾唇角。
如同初雪化融,风华如霁。
挑好位置,甜品上桌,蜜饯、欢喜团、桂花糕,色相缤纷,模样小巧玲珑,令人食指大动。
月猗身为女子,却不像其他人一般独爱甜食,对甜食很克制,加上幽兰如君的傅家子弟看起来都不像会大吃甜食之人,所以她每样都只是点上一盘,不多不少,刚好合适。
傅泠崖的筷子半天未动,手指终微微抬起,才摸到筷子时,眼前的盘子就已被人端走。
他不发一言,无声地松开五指。
月猗的目光,顿时停在傅泠崖修长的手指上,轻轻眨眼。
目光往上,停在他嘴角。
傅泠崖面不改色地放远目光。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她却看出来傅泠崖喜欢甜食。
唇角不可抑制地弯起。
她强忍笑意,端出一本正经的神色,她唤来伙计,让他们再上两盘梨花糕。
等甜食再次上桌,月猗眼疾手快地把一盘拔到面前,拿过竹筷夹起一只梨花糕,凑近鼻翼轻闻香气。
“香气淡而不腻,入口绵软,的确不负远近之名,涿玉君,可要来一口?”
傅泠崖正襟危坐,目光高洁而不容亵渎地落在远方,仿佛不曾听见她说的话。
月猗快要忍不住笑脸,只好夸张地愁眉苦脸,“涿玉君,帮个忙。”
傅泠崖目光收回,不是在梨花糕上,而是停在月猗脸上。
她用尽演技,强忍笑意,“涿玉君,来一个。”
傅泠崖轻嗯一声,却不见他动作。
她稍稍一愣,秒懂,抬起筷子,送到他嘴边。
原以为傅泠崖会自觉地咬走,谁知他仍是抿着嘴,等着她送到嘴里。
月猗无奈。
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偏开目光,掩耳盗铃般地再将筷子送出去一点,筷子尖端被咬了一下。
她要抽,未能抽成,回眸去看傅泠崖,目光示意他松开。
傅泠崖又咬一下,眸底透出的意思很明显。
她,这是被人调戏了吗?
月猗一窒,做势就要松开木筷。
可傅泠崖却已先她一步松开,然后若无其事一般,小口小口,端庄地将梨花糕含在嘴里,细细吃下。
气氛倏变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