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五.回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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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男孩跟着搜魔人一起拜访各家各户，试验他“幻视”的诅咒恢复与否的同时，辨别当初的另外一个染魔者。
瓦尼斯一开始跟着他俩一起，因为他说马尔森诺这个没心眼的蠢货一定要叫小混蛋给骗了，或者被他的恶魔诅咒纠缠，毕竟青年以前只是个大兵，刚跟瓦尼斯做事不久。但很快他就厌烦了和土气的村民打交道，任务还没有任何进展，于是便整天混在酒馆里和新认识的朋友找乐子。
马尔森诺第一时间就带他去找尼尔的居所。
村子被一大片农田包围。东北边是领主府，周边是约翰老爷的庄园，再外面是他的葡萄园、果园，和各种作坊，这些建筑占据了整个村子超过一半的面积。
他们显然没办法进领主的地盘搜查，那里全被篱笆、石头垒的围墙和持着剑的骑士守着。马尔森诺遵从瓦尼斯和钉子的意愿，打算先从平民开始。
靠东侧的平民区与领主的围栏有不远不近的距离，这里住的都是有些资产的商人随从，他们跟随替领主采购的商人工作；
拥有不少土地的自耕农，他们从祖上就被领主恩赐了田地，完成租约后还有大量工作要打理；
还有一些做简单营生的工匠，他们要么是水平没有庄园里的师傅高，要么只是偶尔被爵爷雇佣，要么是工具和作坊自从祖上就呆在平民区、而不是领主的作坊，比如屠户先生的小屋，凳子家的大磨坊，他们的房子都是拿石头和木头一起垒的。
一路往西，道路变得狭窄，房屋变得简陋。
村里人称西边为“贫民区”，基本全是祖上没什么积累的佃户。
这些人常说，全怪祖上懒惰，没积累下什么财富，才住在这样的地方，过这样的穷苦日子。谁要是说他们懒，那可是要发飙的，毕竟每天光是为领主老爷耕田就耗尽力气了。
村子南边的两区交界则是一些娱乐建筑。不管是有些闲钱做自己营生的平民，还是又熬过一天苦难日子的佃户，他们都愿意在一天劳作后，天色黑下来前举着火把来酒馆美美喝上一顿。
自家酿的酒没有味道，全是大麦加些燕麦做的淡水儿。人们包括钉子的父亲最爱酒馆里的啤酒，只要一加仑四分之三个铜币，攒了钱可以尝尝葡萄酒，一杯就得半个铜币。
他们来到西区的一间小屋子前。
这屋子矮蹋，和其它房子有明显距离，处在村子边缘。看起来甚至没钉子家的一半大，常有人笑话尼尔不过是盖了个地面上的棺材。
马尔森诺推门想进，却发现门锁着。
他疑惑问道，“有人吗？”
……
他又敲了敲门。
……
他低头看男孩。
钉子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退后两步，然后起跑，脚踩在旁边树根上猛地一蹬。
“你做什么？”
男孩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尼尔大叔家有密道！我上去看看。”
他抱着树几下就爬到一根枝桠下，然后像只猴子侧挂在树上。一只手背在身后抓住，娴熟地荡了两下后一跃而起！
啪！屋顶茅草飞扬，木屋一阵晃动。
男孩朝外举着双手，摇摇晃晃地站在上面，露出大大的笑脸。
“漂亮。”青年拍拍手。
“稍等等，我看看怎么回事……”尘土中传来声音。
“哎这盖子卡得有点紧，我掰不动……”
“需要我上去吗？”
马尔森诺担心地看着屋子摇晃，
缕缕草叶飘下来。
“没！……事！”
随着男孩一用力，屋顶的“密道”口终于散架，他直接摔进房间。随着扑通一下后面就是陶罐和架子碰撞的声音。
“你怎么样？”搜魔人靠近房间，打算实在不行就把门砸烂。
“还好……你是谁！”他突然大叫。
含糊不清的声音回应。
“这是尼尔大叔的房子！你个坏蛋！”
羸弱的声音回应。
接着是拳脚声。
愤怒的声音回应。
马尔森诺抽出腰间的棍子，大力拿脚踹门。
很快屋里安静下来。
里边咔吧一声，门闩打开了。却是个小脑袋探出来。男孩拳头紧握抵住门，大喊，“马尔森诺你快进来，我抓住这个贼了！”搜魔人完全傻眼了，他看见钉子把一个瘦弱的成年人按在身下。
他弯腰踩在男人身上，脑袋低下来和背平齐。一手抓着把锄头，卡在男人背后和胳膊上，印出浅浅的血痕。另一条胳膊按在男人脑袋上，迫使他脸歪向一边。
刚才按着脑袋那只手用来开门，已经是费尽力气找到绝佳角度。男孩焦急地喊，“你别光看着啊，过来！我快按不动了！你那条链子呢！”
马尔森诺摸不着头脑，只好帮忙搭把手。“什么链子？”
“栓我那条啊！这家伙是个贼，得拿链子给他栓牢靠了！他现在还想跑！闭嘴！”他半跪在地，因为有马尔森诺而腾出一只手在地上乱抓，连挖几下抓起一块布堵住男人求饶的嘴。“快点！”他抬起头，“那个链子粗，得劲！给他手脚全捆住！”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马尔森诺尴尬地丢下包裹，他很久不带禁魔锁链了。因为实在太沉，他又不愿意一直捆着男孩，干脆丢在酒馆里。不想男孩还惦记着呢。
他俯身帮忙拿布条捆住男人。
“小心点，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染魔的！你的武器呢？“男孩麻利地四下翻找。
搜魔人警觉道，“科索洛夫……药效去了吗？“
“你现在又有病了？怎么回事，怎么不告诉我？你现在看人清楚吗？”
“呃……”钉子放慢动作，“没……我就觉得他是。你看，要是贼肯定偷完东西就跑了，他呆在这儿不走肯定是有目的。见着我话都不敢说，他要没病他会怕搜魔人吗？你说是吧。而且这是尼尔大叔呆过的屋子，他说不定想搞什么巫术仪式，你快检查检查。”
“嗯……他怎么知道你是搜魔人？”
“我很快就是了！”男孩愤愤不平，一只手叉腰。“我看起来不像个军人吗？“
搜魔人无奈道：“你瞧，我也没戴面具，也没给他看石印和徽记。村子里也只有你家知道我们来——最重要的是，石印对他没反应。“
男孩愣住，片刻后他狠狠地大叫，“你为什么骗我？你不是染魔的跑什么啊！你欺骗又盗窃，我一样要把你关到监狱里！“
“说话！“
马尔森诺越过男孩，给这个光着膀子的可怜男人取出口中的布。
“咳，咳。“男人连咳嗽了好几下，搜魔人给他取出水壶润了润喉才勉强平静。他涨红了脸，咬着牙说：”大人，我错了。请原谅我吧。“
马尔森诺没管一旁喊着”他果然是染魔“的男孩，自己给他讲的裁决方法好像影响过深了，他现在整天神经兮兮地见了谁都觉得是损坏和平的恶人，看到蛛丝马迹就觉得是染魔的线索。这么说来反而是自己的错。
“你为什么在这儿？“
“大人饶命，我只是路过……”
“你要是说谎，我就真得把你丢到牢里去。”马尔森诺学安德的表情，嘴角下拉吓唬他。
“大人，大人，我真的只是碰巧……我跟的主人财政紧张，不再雇我拉车。我实在没地方住啊，您看，这是主人写的欠条，他说再过两周就补我的工钱……我听说这屋子没人才来住两天，不想碍了大人的眼……请原谅……”
马尔森诺打量光着膀子的男人，他瘦弱的身体叫太阳晒得黝黑，满是红色的斑纹和小颗粒。背上不少鞭痕、手上满是老茧。能叫七岁的钉子按在地上——“你哪天住进来的？”
“大人，就是刚才，啊！昨……前天，前天，哎呀，小少爷，您别吓我……”
马尔森诺抓过欠条，那是一张亚麻纤维做的粗糙纸条，花体印字“第二纪元、第六纪八十六年，伟大的嘉文三世国王在位第二十年，圣洁的神降日第六四七年”。
下边用花哨的笔法写着“将这个愚钝的仆人献给魔鬼，以庆祝我们这笔大生意的完美收官！见到他的先生，请原谅我们的冒犯，我的占星师朋友说这个仪式会带来好运。哪怕您不相信，也不要收留他——就当作精心准备的恶作剧，会收录进我的同伴、吟游诗人‘丹‘的笑话集中。”
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你的主子现在不在边沟？”
男人眼里闪着热切的光。“是的，他们上周就离开了。我每天都在石头上刻一道，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等拿到钱，我也想投资进主人的生意里，主人见我这样忠诚，一定会奖赏我的。这我可想了很多天，才决定的。”他突然警惕地看着两人，把欠条抽回来。“主人那里记着我的名字，别人光拿着欠条可要不了钱。”
搜魔人站起身，“也许你能想办法做边沟的领主大人的农民。我听说，约翰男爵是个仁慈而大度的人，而大家似乎并不在意这间屋子的主人的遗产——虽然理论要被我们回收。就这样吧，如果男爵的管事不来找你，这屋子是你的了。”
“我想你的工钱可没这一间屋子贵，对吗？”
男人愣住了，“可是我想，跟着主人继续……”
马尔森诺自顾自地说，“当然，我们不管，此地的管事也还会追究房子的归属。到时候，也许你也不得不卖身给男爵大人了。”
他纠结了一会。“如果，先生，我是说如果，我不和主人去……呆在这儿的话，我能拥有一间房子？”
“这得看你如何应付他们了。“
马尔森诺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多管闲事，他拉着不情不愿的男孩离开。
男孩出了屋子，立刻愤怒地说，“凭什么叫他占着尼尔大叔的地方！他是个贼！”
搜魔人叹了口气，“你识字吗，钉子？”
“呃……我认得几个，怎么了？”
那就是不识字。马尔森诺告诉他字条的内容，他觉得他该知道这种事，作为一个侥幸存活的染魔者，他还会遇见更多。
男孩呆住。
他说，“那个大叔……要不我去给他带点吃的？你能不能给他些钱，先从我的军饷里扣？他这样蒙在鼓里，被人戏耍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被主人喜欢，这实在是……”
他拽着青年的衣袖想跑过去。
马尔森诺按住男孩的手。
“你看。你刚才还说他必须要进监狱，因为他盗窃。现在说想要帮助他，因为他可怜。二者都是事实，你却急着要宣判罪行或是给予恩赐。”
“钉子。我想说，之前告诉你的那些裁决文书和宣判条款都是前人订制的，你着急做出的决定也是你思考过的结果。无论如何都要怀着平和的心去对待别人，这是我觉得，搜魔人们其中所缺少的，不论是瓦尼，安德，还是你未曾谋面的、做出最高指示的搜魔人兵团长，埃尔德雷德先生。”
一向沉静的年轻人眼里居然冒出怒火，隐忍而克制的火焰。
他说，“任何时候，你以为自己如何冷静，做出的公正判决都可能是走向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