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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月牙鸣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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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漠中折腾到深夜,一行人都有些疲惫。

阿南与朱聿恒的房间就在旁边,侍女帮她弄洗澡水。沙漠之中弄一浴桶水颇为费劲,她便裹上袍子,去楼下观赏了一会儿月牙水月。

脚步轻响,她抬头看见韦杭之从楼上下来,对她打了个招呼:“南姑娘。”

阿南见他神智清明,不由敬佩:“你怎么日日夜夜不用睡觉,永远这么尽忠职守?”

韦杭之道:“我夜间已很少当值了,但殿下今夜在陌生地方留宿,我肯定要各处巡视一遍。”

“赶紧去睡吧。”阿南说着,见他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便往柱子上一靠,问,“有事吗?”

“没什么……”韦杭之移开了目光,在她面前笔直站了片刻,才道,“今日发生的事,我至今尚在后怕……若殿下当时有个闪失,我们东宫一众侍卫除了自戕,无法向圣上交代。”

“是啊,我也跟他说过了,以后不可如此冒险了。”阿南语气有些无奈,心道,你还没见过他更不要命的时刻呢,这男人看起来沉静淡定,可骨子里那股潜藏的狠戾强悍,每每令她心惊,甚至有些惧怕。

韦杭之也知道殿下行事任何人无法阻拦,更何况他当时是为了救阿南,她更无立场帮他劝阻殿下,因此只点了点头,抿紧了双唇。

“放心吧,我以后会尽力注意他的,看能不能把他性子磨一磨。”阿南说着,又随口问,“韦指挥使跟殿下多久了?我看这天底下,你应该是与他最近的人了吧?”

“七年。”韦杭之居然真的开口回答了她,令阿南有些诧异,“十七岁时我被圣上亲自选拔为贴身侍卫之一,从此后改名换姓,再也没有亲人与家族,此生只有殿下。”

“改名换姓,所以其实你本来不叫韦杭之?”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殿下要去任何地方,我便是他踏足的依凭。”

所以,因为皇帝一句话,他的父母便失去了孩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阿南有些别扭,继而一想,把这么好的儿子献给了朝廷,那么他的家人肯定得到了很好的安置,说不定还受人羡慕呢。

朝他笑了笑,阿南道:“好的,我知道了,关爱你们殿下就是关爱你们一群兄弟的命,我一定督促他好好保护自己!”

韦杭之是个正经人,见她这嬉皮笑脸的模样,便只沉着脸向她点了一下头。

其实阿南想问他,这么好的身手,却只能沉默地为另一个人奉献一生,值得吗?

但她随即又想起,她当初在公子身边时,也并未觉得那样的人生不好,甚至,她也愿意将一辈子彻底燃烧殆尽,只为照亮公子脚下的路。

但很快,她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一定是黑夜让她情绪低落了,这些当年往事,全都已经没有意义,记忆也变得意趣寥寥。

阿琰射出的那支回头箭还在她心中。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终究是要重新出发了,纵然再留恋过往,又有何意义呢?

回到楼上,洗澡水已经备好。

阿南正要脱衣服,却听隔壁阿琰的房间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她迟疑了一下走出去,听韦杭之已在门口询问:“提督大人可有吩咐?”

“唔……无事,退下吧。”

阿南听朱聿恒的声音有点模糊,便叩了叩门,问:“阿琰?”

他在里面似松了一口气,说道:“进来。”

阿南与韦杭之相望一眼,便跨了进去,却见朱聿恒在内室指了指门,便把门关好了,才走过去,问:“怎么啦?”

朱聿恒有些别扭迟疑,将桌上药瓶递给她,低声说:“我抹不到后背,反手太用力时,凳子倒了。”

阿南一看他后背,顿时心惊不已,今日将她在流沙中救出时,为了护住她,他的后背重重撞上了水道洞壁,如今早已是淤青一片。

她心疼地将他按在圆凳上,取过水和布将他后背擦干净,再将药膏倒在自己的掌心,在他的背上揉开涂抹。

朱聿恒的毒刺发作时,她曾解开他衣服帮他吸掉毒血,而在海岛上时,她也多次帮朱聿恒换药,早已看遍了他的裸身,因此两人也并不觉得有太大不妥。

等妥帖地将所有青紫处揉上药后,她才问:“干嘛不让韦杭之帮你?”

朱聿恒道:“我身上有山河社稷图。”

阿南想着刚刚韦杭之在外面与自己交心的话,轻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只信我啊?杭之跟了你可有好多年了。”

“毕竟,我身边潜伏着内应,所以跟着我越长久的,嫌疑越大。”朱聿恒淡淡道,“阿南,我是在朝堂风雨中长大的,除了祖父与父母外,这世上没有可信的人。”

阿南帮他拢好衣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看着灯下他晦暗的神情,想安慰句什么,而他的手已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凝望着她道:“不过,现在我能稳妥放在心中的,有四个人了。”

阿南心花怒放,翻过手一拍他的手背,朝他一笑:“那就好,不枉我也这么信你!”

反正提起这茬了,她干脆坐了下来,问:“对了,那个内应,你有头绪了吗?”

为了保证埋在他身上的毒刺与阵法同步启动,他身边必定有一个操控的人存在。否则,应天的毒刺不可能提前发动,而钱塘湾的阵法也不可能引动身在西湖的他。

朱聿恒道:“此事圣上与我父亲都在替我探查,但至今未有任何线索。”

阿南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没有呢?把你毒刺发作时,每次都在身边的人筛查一遍不就好了?”

“只有三个人。”朱聿恒肯定道,“其他的,顺天、开封、杭州、渤海,跟随在我身边的人,全都不同。”

“哪三个?”

“第一个,韦杭之。”

“呃……”阿南觉得有点牙痛,“下一个呢?”

“卓晏。”

阿南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阿晏确实……但是我实在不信他是这样的人。”

“其他人如诸葛嘉,我去开封视察水患自然不会带神机营的人;瀚泓是内官,没有随我去开封与渤海;楚元知,他这两年没去过顺天,甚至曾潜入宫中的竺星河,也从未去过开封……”

“你忘了说第三个了。”阿南提醒。

朱聿恒却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在灯下望着她:“是啊,还有一个人,与我一路同行,每次我出事时,她都在我的身边。”

阿南自诩对他身边人十分熟悉,却一时没想到这个人,正在苦苦思索时,看见他凝视自己的眼神,才啼笑皆非:“好好讨论,性命攸关的严肃问题呢!”

“其他的,确实没有了,我已详细筛过很多遍了。”

他这般肯定,阿南也只能喃喃道:“难道说……是我弄错了,对方利用的,是别的法子?”

“而且,你们三人全都没有可能在我年幼时下手。”朱聿恒皱眉道,“我父王曾查到邯王与蓟承明有私下接触,但宫中档案证明,我在乳母那边出事时,蓟承明受宫中派遣不在顺天。”

“这么说,当时那个荷包的线索也断了?”

想着当时阿南说自己“查人查事你天下无敌”,如今却一筹莫展,朱聿恒点了一下头,不由沉默。

“怕什么,先把摆在面前的青莲阵法找到,跟幕后凶手算账的事咱们先推一推。总之我觉得,只要揪住青莲宗,一切迎刃而解!”

昨日累得脱力,第二天早上阿南起来对镜一照,发现没睡好的自己果然脸色发暗,脸颊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昨天受的伤全都显出来了。

一想到月牙泉现在美女如云,自己却是这般模样,阿南赶紧撑起盒盖,准备先给自己弄个漂亮妆容。

“南姑娘,你醒啦?”似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外面有个姑娘敲了敲门,捧着热水推门进来。

阿南见是昨晚帮梁鹭拉石莲靠岸的女孩子,便朝她一笑,问:“是你呀,梁鹭呢?”

“她啊……”鹤儿神情有些古怪地觑着她,道,“鹭姐去服侍提督大人了……”

阿南一看她那神情,不由笑了,说:“怎么,你以为我是提督大人带来的侍妾,怕我吃梁鹭的醋?”

鹤儿干笑了一声,说:“不会不会,姑娘看着不是这样的人。”

“看脸也不像吧。”阿南摸着脸,转了话题问,“现在敦煌流行什么妆容呀?我今天没法见人了。”

“放心吧姑娘,你这脸上青肿不严重,我帮你把妆弄浓艳些,绝对漂漂亮亮的!”

鹤儿帮她洗漱后,抬手便帮她在脸上鼓捣。

阿南托腮看着镜中的自己,与她搭话:“有个事情我有点奇怪啊,梁鹭家里不是从山东转来的匠户吗?怎么她会是月牙泉的舞姬?难道你们马将军一声令下,良家子都可以充作歌舞伎家?”

鹤儿忙道道:“这与马大人无关,是鹭姐早年被乐户收养,因此才入了那边的籍。”

“咦?梁鹭不是在梁家养大的?”难怪她那气派与梁垒看来一点不像,而且对家人似乎也没有太多感情似的。

“是啊,听说梁家爹娘以前可穷了,她娘是逃荒去的山东,生了姐弟双胞胎后没吃没喝的,奶水哪儿够养活两个孩子呀?无奈下,他们将姐姐送给了一对打花鼓的老夫妻。”鹤儿一边给她描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直到现在,梁匠头领了矿场,日子好过了,儿子也长得挺好,才又想起女儿来……”

阿南皱了皱眉头,问:“但梁鹭已经随那对夫妻落了乐籍?”

“是呀,而且她养父母已去世了,便随他们回了家,可□□定的户籍政策,说是朝廷根本,咱们谁改得了啊?另外这不是有风声说圣上要西巡嘛,可敦煌这边是军镇,根本找不出几个歌伎,就召了她先来这边。鹭儿姐也跟我说,她在家里对着陌生的家人和陌生的地儿,呆着也难受,还不如跑来这边,跟我们一群姐妹整日唱唱歌跳跳舞,还开心点呢。”

“原来如此……”阿南顿觉梁鹭对家人疏远是情有可原,“真是一笔糊涂账。”

鹤儿手脚很快,迅速帮她理妆完毕,拿镜子让她看看是否满意。

敦煌这边的妆容受了异域影响,飞扬艳丽,阿南英气鲜妍的五官与其正相配。而为了遮掩阿南脸上的青肿,妆容又格外浓艳些,黛眉红唇衬上胭脂底织金裙裳,鬓间是鲜艳欲滴的簇金嵌宝石榴花,令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阿南对着镜子一照,十分满意,抬手在镜前转了转,闻到衣裳上熏的熟悉香气,不由笑了出来——

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她从困楼中脱身时,还调戏过阿琰,问他身上的香气是什么呢。

“这衣服和首饰,是你们准备的?”

鹤儿抿嘴笑道:“我们可备不起,是提督大人随身的人送来的。大概是因姑娘的衣服残破了,他们昨晚连夜去敦煌取的。”

难怪就连香气都一样。

阿南开心地朝镜中的鹤儿一笑,提起裙角蹬蹬蹬下了楼:“我走啦,多谢你了,下次再来找你和梁鹭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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