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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大巧若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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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未必,但第二天,阿南就拿到了朝廷发的腰牌与名帖,成为了前往拙巧阁议事的一员。

“这个阿言,嘴上很硬气,行动很诚实嘛。”阿南满意地打听好了具体事项,开始收拾东西。

绮霞最近和“董浪”打得火热,听说他要出公差,过来给他送了些点心果脯。

“出门不比在家,路上要是饿了,千万记得吃东西。”

“还是小娘子会疼人。”阿南笑嘻嘻地收下了,又看看她气色,“最近身子怎么样?有继续喝药吗?”

“有呀,我可不能辜负董大哥您的心意。”绮霞扯扯裙子笑道,“近来已不再见红了。只是大夫说落下病根了,以后怕是子息艰难……嗤,我这种人哪需要孩子啊?倒省了我买避子汤的钱呢!”

阿南抚抚她的肩,心口愧疚,但又无法说出口,只道:“养好身体最重要,你给我乖乖喝着!”

“行啊,反正你出钱,我当然听话啦。”绮霞笑着和她一起歪在椅中,两人嗑着瓜子闲聊。

七七八八闲扯几句,绮霞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董大哥,你这歪歪倒倒蜷缩椅中的模样,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可真像。”

阿南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便逗她问:“什么人啊?”

“是个挺好的姑娘,你别打她主意,她可不是我们教坊司的,保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绮霞白了他一眼。

阿南笑道:“我哪有空打主意,现在就够烦恼了。”何况哪有人打自己主意的。

“你整天没点正事,还会有烦恼?”

“别提了,我得罪了一个人,现在努力巴结他,可热脸总是贴人家冷屁股上。瞧他那对我爱答不理的模样,真是好没意思。”阿南抬手揽住她的手臂,“你教教我,该怎么办才好?”

绮霞哑然失笑:“我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又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他的,我哪知道你该怎么办呀?”

“那个人……”阿南想着他在激战之中指挥若定的模样,又想着他给自己当家奴时忍辱负重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啊,人前大老虎,人后小猫咪……

但终究,她只是说:“那人吧,像只猫……你也知道猫是最难哄的。”

“这有什么,是猫咪你就上小鱼干么。”绮霞道,“你想想他有什么需要的、你有什么拿手的。要是他需要的正是你拿手的,那就再好不过了,有什么哄不好的?”

“唉,他需要的可没那么简单……”她缩在圈椅内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昨日阿言帮她整理衣物的那一刻。

明明他动作那么轻缓、明明他们以前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他的手虚按在她背后的那一刻,她人生第一次觉得,有只猫咪在轻挠自己的心。

一贯厚脸皮的她,如今想想还有些后悔,不应该钻到石缝里查看池鱼的,以至于她要向他发出那么尴尬的求助——

现在的阿言,一定在心里暗自嘲笑她吧!

阿言并没有嘲笑她。

他沉坠在一个虚幻怪异的梦里。

黑暗之中,一双晶亮的深琥珀色瞳仁打开,呈现在他的面前。

是一只懒洋洋的黑猫,踱着缓慢轻盈的步伐,招展着那骄傲的尾巴,高高跃起,扑向了他的怀中。

朱聿恒不得不伸出手,将它托在掌中。

那触感又轻又软。轻得就像阿南在他的托举下跃向空中的身姿,软得就像她在机关中紧贴着他时那温软的触感。

不知不觉,他就抱紧了这只黑猫,而那只猫也变成了刚从水中钻出来的、湿漉漉的阿南。

她朝他微微而笑,而他也顺理成章地抬手轻抚她的发丝,就像在逗弄一只难以控制、却又格外迷人的猫儿。

耳畔又传来卓晏不知在何时说过的话——

“阿南姑娘看着像我娘养的那些猫,忍不住想顺一顺她的毛……”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低下头,用唇轻轻贴向她的面颊。

栀子花的香气淹没了他的神志,在大片的黑暗中,他猛然下坠。失重感让他身体一颤,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是黑暗的深殿,悬挂在檐下的灯暗暗透过门窗与纱帐透进来,香炉内的沉檀暗息飘散,取代了梦中的栀子花香。

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想要挥开一直在眼前晃动的、甚至在梦中都出现的那条身影,想要将日光下她滴水的身躯赶出自己的脑海,可终究无能为力。

明知道她是前朝余孽势力、明知道她会毫不犹豫背弃他、明明上次她以牵丝在他手上剐出的伤痕至今还未消退……

可就算他用繁重的公务赶走了眼前虚影,却依旧无法阻止她入侵自己的梦境。

长久以来,无论何时总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人,终于感到了无力绝望。

他竭力挥开心口郁积的情愫,不愿再沉浸在这难以言喻的思绪之中。

起身走出内殿,外面月朗星稀,明日又是晴好天气。

“杭之……”他低低唤了一声。

韦杭之上前听候他的吩咐,他却又停顿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让瀚泓和长史安排一下,明日给我腾一天空出来。”

第二日卯初,阿南拿着官府名刺到桃叶渡一看,果然有拙巧阁船只在等待她。

她一登船便发现了韦杭之,他今日只穿件普通皂衫,完全没了往日东宫副指挥使的气派。

见韦杭之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她眨眨眼,探头往船舱内一张,果然就看见了那条端严身影。

阿南敲了敲门,闪身进屋,抬头一看朱聿恒的模样,顿时笑了出来:“阿言,谁给你易的容啊?丑死了!”

和她一样,朱聿恒唇上也贴了两撇胡子,眼睛被扯得略微下垂,往日那矜贵气质顿时一扫而光。

朱聿恒轻咳一声,道:“杭之认为我与这种江湖人士打交道,还是别用本来面目好。”

“他的手艺够差的,看起来太假了,来,我帮你调整下。”阿南不由分说拉他坐下,将他按在椅中。

船只已经起航,入长江后顺流而下,直往大海而去。

在微微颠簸的船舱内,阿南翻出自己包袱中的瓶瓶罐罐,倒了些胶水,又从自己头上剪了些碎发,将他的胡子重新贴了一遍。

她的手落在他的肌肤上,带着些许温热,手中碎发贴在他的面颊上,带着些微麻痒,就像梦里他俯头贴着那只黑猫的感觉……

她就在他的眼前,不足咫尺,呼吸可闻。

朱聿恒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而她认真专注地在看着他,手指轻按在他的面容上,有种温热而麻痒的触感……

他紧抿下唇移开了眼睛,不愿再看这个女反贼。

垂下眼,他低低问:“你平时的胡子,也是用头发粘的?”

“当然啊,就地取材,最好用了。”阿南用小刷子将胡子一根根刷好,满意地左看右看,将镜子递到他面前,“行了,这下再怎么细看也没破绽了。”

朱聿恒瞄了镜中的自己一眼,没说话。

阿南又问:“这次你怎么也来啊?江湖很危险的。”

朱聿恒心道,别说江湖,圣上还曾飞鸽传书命他远离江海,可——

因为她在钱塘湾遇险,所以他不顾一切便带着人出海去寻她,将圣命抛在了脑后。结果现在出海如家常便饭,怕是回京要受圣上责备。

见他不回答,阿南又问:“既然变装了,你这回是什么身份?”

“称我提督即可。”

好么,兜兜转转又回去了。阿南笑嘻嘻地摸着下巴问:“提督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朱聿恒瞄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知道拙巧阁与山河社稷图关系非比寻常,我怎能不亲自来探看一下这闻名已久之处?”

“那你记得帮我个忙。”阿南见杆就爬,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朱聿恒听着,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怎么样,帮不帮啊?”

“你如今是朝廷罪犯,我网开一面许你过来,你就安安分分询问官府出具的问题即可,别再多惹麻烦。”

“什么叫惹麻烦啊,我还不是为了帮你?”阿南不满地嘟嘴,往船窗上一靠,道,“总之,你就说行不行吧!”

朱聿恒没回答她,只含糊道:“等见了傅准再说。”

“哎,见不到他的,除非现在是皇太孙殿下亲临,不然他不会浪费任何时间。”

“浪费时间?”朱聿恒微眯起眼睛看她,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她与傅准当初的恩怨。

“算了,不提也罢……”阿南嘟囔着垂下眼,目光扫到了他的手,“咦,我给你的岐中易呢?我离开后你就偷懒不肯练了?”

朱聿恒垂眼望着自己的手,抿唇沉默片刻,然后道:“我已经将那支笛子解开了。与你所想的差不多,里面确实用金漆写着东西——你应该也在绮霞那边看到拆出来的部分内容了吧?”

“真的?那笛子内的东西,这么快就被你拆出来了?”阿南震惊了,下意识地抓起朱聿恒的手,又激动又艳羡地打量着,脱口而出,“阿言,我就说吧!你的手加上棋九步的能力,假以时日,你必成传奇!”

她的手将他握得那么紧,像是握住了什么宝物,不肯放手。

朱聿恒望着她眼中的狂热,不知怎么的,他对自己的手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令他自己也觉得怪异的嫉妒感。

而更令他忧惧的,是她握着他的手时,令他心旌无法停止的摇曳悸动。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冷冷地从她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出去。”

阿南“哼”了一声,郁闷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刚用完我就一脚踢开,过河拆桥!”

长江入海口一带,千万年来泥沙堆积,形成长长的沙尾,涨潮之时大多隐在水下,退潮之时呈现为大片沙洲。这些大小沙洲造就了大大小小的岛屿,其中最大一座,被□□赐名为“东海瀛洲”。

拙巧阁便坐落于这江海交汇之际,水天一色之处。

此次去拙巧阁,是朝廷要探索渤海,因此过来借调人手,帮助共破水下城池。

早已习惯了船上生活的阿南,一路和船工们说说笑笑,尤其江白涟也在雇佣行列,倒也不寂寞。

见快到饭点,阿南便取出绮霞送的点心分发给大家,也给江白涟递了一份。

江白涟看着他手中那包点心,迟疑了下,默默拿出自己箱笼中的一包,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咦,怎么和绮霞送我的一样?”旁边传来卓晏的声音,他在船舱呆得有点不适,正吃着果脯,扶着栏杆出来透气。

看着三人手中一模一样的点心包,阿南不由得哈哈笑了出来。

江白涟有点恼怒,将点心丢回了藤箱,不肯再吃。

卓晏则撇撇嘴,见阿南喜欢吃桃酥,便挑出自己的桃酥跟她换了块柿饼,只是神情未免有点郁闷。

前方入海口出现了一抹绿色,是瀛洲快到了。

众人都各自收拾东西,唯有阿南靠在栏杆上,望着那渐渐呈现轮廓的岛屿,唇角一丝笑意:“好久不见……没想到吧,我司南又杀回这块伤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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