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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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师兄远去的身影,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太守府办丧事,丝毫不影响全城的百姓吃喝玩乐。
茶肆二楼,宾客满座。众人磕着瓜子吃着茶点,看着说书先生在台上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发出杂音,都被说书先生编写的离奇古怪的故事给吸引住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底下一片哗然。
每次都这样,刚刚讲到精彩之处,就戛然而止,实在吊人胃口。
宾客陆续离去。
思白坐在原位,继续吃着茶点。说书先生从她身旁经过,问小姑娘为何还不离去。她道:“我不明白,为什么父母总要反对儿女的婚事?还有,什么是生米煮成熟饭,这跟同意婚事有什么关系?”
说书先生扶额:“这个嘛……”
“思白。”
来人一袭冰蓝纱裙,五官精致,姿色妍丽,三千青丝挽成斜云髻,只由一根白色玉簪固定其中,尽显温婉气质。
“月柔姐姐!”
思白兴奋地扑上去,拉着她的手,激动道:“你怎么来了?”
月柔捏了捏她的鼻子,面带宠溺:“来看你有没有闯祸。”
思白嘟嘴轻哼:“我才没有呢。”
“不止我,族长也来了,在雪峰山等你回去呢。”
“爹爹?”
算算日子,离娘亲的忌日还早得很呢,爹爹怎的心血来潮提前来了?
“是你的外祖母,”月柔语气沉重,“她情况不太好。”
外祖母已年逾花甲,看着比同龄人老了十岁不止。
当年娘亲惨死,叔外公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们一老一小也统统灭口。多亏爹爹及时赶到,她们才免遭毒手。
思白不懂,爹爹为何不杀了那些人替娘亲报仇。
“为父当年答应了别人,不会在人间再造杀孽。”
“难道就这么算了?”她是哭着喊出这话的。
“你想为娘亲报仇?”
“嗯。”她恨死自己那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死于非命,却无能为力的样子了。
雪寰蹲下来,握住她的肩膀,神情凝重:“想要报仇,不再受人欺负,就得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直到所有人都只能仰望你。”
说最后一句时,雪寰望向了远方,眼眸愈发的深邃。
她当时懵懵懂懂,仍是坚定不移的接受了爹爹的修炼规划。此后的十年,在古幽林的披荆斩棘足以证明了她的决心和毅力。
思白一去就是十年,偶尔回来看望外祖母,都被她给骂走了。
也是,一个不孝女就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儿子丈夫相继离世,她饱尝肝肠寸断之痛和驱逐家门之耻。而今不孝女已逝,留下个孽种时时提醒着她所受的屈辱,她又岂会对这孽种和颜悦色?
思白到底年幼,之前与这位外祖母素未谋面,本就无甚感情,被骂了两次后,便再也不肯接近这个老妖婆。修炼累了或穷极无聊之时,她宁愿跑去雪域喝风饮雪,被爹爹的灵宠追着满地跑,也不肯回去面对那张老脸。
此刻亦如是。
“我不想去。”管她什么情况,都与我无关。
月柔并未直接表态:“思白,你知道什么是及笄么?”
思白摇头。
“人间女子到了十五岁,都会由族中长辈为其挽髻束簪,代表着她们已经成年,不再是孩童了。”
“思白,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已经成年了啊。”月柔的笑容一如其名,如月般皎洁,温柔。“既已不是孩童了,便不该再任性妄为。她终究是你的外祖母,人伦礼法不可废。”
雪峰山景色一如当年。
故地重游,思白难掩内心的激动。岔路口的那棵果树她爬过,树上的鸟窝她掏过,山涧溪水她踩过,还是那么的冰凉透骨。
她将童年的回忆都重新体验了一遍,心情畅快更甚从前。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她掏鸟窝的时候,撞上了觅食归巢的大鸟,被它啄的抱头逃窜。
终于到家了!
石碑上的“行云小筑”这四个草书大字,狂放恣意不减当年。小筑建在半山腰的空旷地,门前栽了几棵桃树,门后则是一片竹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片竹林是雪寰为了满足爱妻的风雅情致,而特意栽种的。只是竹林尚在,芳魂难归。
“噫——哎。”
思白顿住,抬头仰望,一只白色的鸟在屋顶盘旋。
“爹爹怎么把它也带来了?”思白不满。
“雪枭毕竟是族长的灵宠,你再不喜它也不可生事。”
思白抿嘴一笑:“我偏要生事。”谁让这家伙老欺负她!
月柔一惊,还未来得及制止,思白就已经跃上屋顶,抓那只可恶的臭鸟去了。
“族长?”
雪寰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向来稳重的月柔面色慌张,便问道:“何事?”
月柔简单的说了一遍。
雪寰神色如常,往空中吹了声口哨,不过片刻,雪枭便落在了前方空地上。随后便是思白。
“爹爹!”
思白猛地扑到雪寰的怀里,就像幼时那样,只是爹爹现在不会再把她抱起来,让她骑在他的肩膀上了。
小时候被爹爹抱在怀里,他宽阔的胸堂给足了她安全感。缩在他怀里,变成瘦瘦小小的一只,怎么都无法将他拦腰抱住。
如今,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身量也不可同日而语。再抱住爹爹时,仍是安全感满满。
雪寰身材高大,思白在同龄女子中不算矮,都才堪堪够着他的胸口。他长年披着一件貂皮披风,更显身姿之伟岸,配上坚毅深邃的五官轮廓,整个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回来了。”雪寰开口,看着逐渐长大成人的女儿,眼神变得慈爱柔和。“外祖母时日无多了,趁现在还有机会,在她身前尽尽孝吧。”
思白撇嘴,都不问问她近来的修炼成果如何了。
雪寰又道:“她也是个苦命人,爹爹和娘亲都亏欠于她,算是帮爹娘还债吧。”
她苦命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对我发脾气?思白腹诽。
不过既然爹爹发话了,她又时日无多,再计较一些多年前受的委屈,也无甚意义,便答应了。
外祖母一见到她那张与已故的女儿有着七分相似的脸,本是衰败枯竭的神色,立马回光返照似的,挣扎着从榻上起身,抓起枕头就往她身上扔。
“滚!你给我滚!”
思白看向月柔:“你确定她快不行了么?”行将就木的人竟然还有这等精力。
“好啊,你这孽种,盼着我死是吧。”外祖母刘氏几近癫狂,“我偏不如你的意!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垫背!”
雪寰一指流光注入刘氏的眉心,阻止了她的张牙舞爪。月柔扶着昏睡过去的刘氏慢慢躺好,回过头来,对上雪寰的目光,无奈摇头。
“我不明白,她为何那样恨我。”许是年龄的增长,在刘氏那里受了委屈,早已没了当年的血气方刚。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雪寰无言,只负手而立,不知眺望到了远方的何处。
月柔轻叹,道:“她恨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道所带给她的痛苦。”
刘氏出身名门,及笄之后嫁入了门当户对的白家,夫君还是有爵位在身的承平侯。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思白的生母白桑绫,几年后又生下了儿子,在夫家的地位得以稳固。
白桑绫及笄后,承平侯开始给她挑选如意郎君。谁知她竟看上了一个山野村夫,两人经常偷偷幽会,没多久便珠胎暗结。
承平侯知道了此事,为保家族颜面,决定打下胎儿,再寻个由头,将她送往尼姑庵了却此生。
计划未能成功,她被雪寰救走了。
更糟糕的是,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这事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夫妻二人被全城的人指指点点,饱受流言蜚语的侵扰。因为此事,本来有机会回京重掌实权的承平侯,也被皇帝收回成命。
一连数月,刘氏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咒骂那个不孝女。承平侯虽未置一词,但也默认了妻子的看法。
前半生顺风顺水的刘氏,女儿的离去仿佛也带走了她所有的气运。不过数年,唯一的儿子染上了恶疾,药石无医,很快撒手人寰。丈夫仕途无望,又痛失爱子,身体每况愈下,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承平侯爵位就此落在了丈夫族弟手中。
但凡家底殷实的人家,都会有吃绝户的恶习。依靠尽失的刘氏,自然而然的被小叔子赶出了家门。
一连串的打击让她神智受损,即使雪峰山环境清幽,月柔对她悉心照料,依旧无法抚平她心里的创伤。
“而你,只是她的一个发泄口。”
思白久久无言。
月柔照顾老太太多年,对她的病情十分了解。就算油尽灯枯,至少也要在最后的时日里,让她少受些折磨。
刘氏一身的病痛皆由心神而起,月柔买的养心安神药快用完了,需要再去购买。
思白主动接下了这个活。她其实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祖母,尤其是那张平静下来的脸,褪去了仅有的一丝红润,尽显灰败苍白之色,死气沉沉,无丝毫生气。
她按原路返回,身后却比来时多了几条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