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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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未曾亮,阿衡就被双溪扒拉起来上早朝,阿衡边眯着睡眼边抱怨:“看看,谁稀罕当这天下至尊来着,比牛还累,这点要操心,那点要计较。累煞姑奶奶我啰!”
双溪笑她:“得了,我的公主殿下,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了,你还嫌弃来着。”
阿衡还支支吾吾不肯起,将被子拽紧。突地就听到寝宫外头一片喧哗,接着传来一个激昂高亢的声音在宣读:“永德十九年,春,某日,文舒公主卧榻不起、不思政务、慵懒倦怠,牝鸡司晨却未尽打鸣之责,实乃国之不幸……”
阿衡“噌”地一下从床上一跃而起,快速穿了鞋袜,披了件衣裳,蹭蹭跑出寝宫,随手拿了一个百鸟呈祥的香炉,往殿外砸去!只听“唉哟”一声,那高亢激昂之声变得气急败坏:“文舒公主刁蛮无理,无视法纪,殴打史官,野蛮至极,宫徳败坏……”
阿衡看着眼前瘦弱迂腐的中年史官俨如清,左手持书本,右手持笔,边说边记,因为气愤让他浑身发颤满脸通红,方才那香炉将他的额头砸出一个大包,红红肿肿的甚是滑稽,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俨如清看阿衡笑,脸色更加难看,心中暗暗提了一口气,正待要放大招继续给文舒公主一顿笔诛墨伐。还未曾开口,阿衡就冷冷地道:“得了,俨如清,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本宫起来便是!”说着窝着一身气回了殿内穿衣梳洗。
外头俨如清看公主起身,方才被砸得头顶火辣辣的疼,也不再纠缠,屁颠屁颠地走了。
说起这个俨如清,真的让阿衡扼腕。
常言历史掌握在胜利者手中。纵观历朝历代,哪个帝王不是让史官篡改历史文过饰非的,唯独她们家太祖皇帝标新立异独特立行。开国之初就火急火燎地公告天下,陈国历代皇帝不得随意罢免史官,不得残杀史官,不得罚史官,且史官实行继承制。
据说开国伊始,俨如清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就是新任陈国史官。那会的俨老祖宗地位可不是今日可比的,俨家老祖宗有从龙之功,且和阿衡家太祖爷爷关系匪浅,本来太祖爷爷打算给他个宰相什么的当当,可俨家老祖宗是个读书人,满口的之乎者也视权势与金钱如粪土。这让太祖爷爷觉得俨家祖宗就是这熙熙利往人流中的一股清泉,直沁心田。稀里糊涂的就给了史官这个职位许多特权,并严明陈国子孙不得篡改!因为俨家老祖宗耿直不阿,得罪了不少朝臣,太祖爷爷一琢磨,觉得不成,我们家子孙不打压,不保准别人不打压,又细枝末叶地减了些许史官特权并御赐了数块免死金牌作补偿。
说来也怪,这俨家数代人就没出过什么滑头忤逆之辈,个个和俨老祖宗一般耿直不阿,且遵祖训,写史不偏不倚!也正是因为这样,历代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史官这股清流得以源远流长。
阿衡自然也明白,史官虽木讷不通人情,可贵在称职。也就是太称职了,自从阿衡监国以来,史官们就三天两头过来挑阿衡的刺。说什么女子监国无证可考,不得违背祖训之类的云云。
双溪看着阿衡愤愤不平,笑道:“殿下,你何必和那老顽固一般见识!”
“我与他一般见识,我若与他一般见识他都不知死多少回了,若非答应父皇不得动史官,且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清官,我何必受这份浊气!”阿衡有些孩子气地抱怨。
就在阿衡的抱怨和双溪的笑骂中,两人穿戴整齐到了御书房。离上朝的时间还有一会,大臣们此刻还未入殿内,阿衡在御书房内诏见了三位女学生。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进宫早朝的文武大臣陆陆续续赶来,宫门变得热闹起来。
太子陈咸和太监从喜在东宫脚楼上远远地望着鱼贯入金銮殿的文武百官,冷哼一声:“这么一看,还颇有些模样!就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能耐退了周国和越国的兵了。”
从喜在身后附和:“可不是?别说退兵了,如今国库空虚,光是这旱灾就够她吃几壶的了。”
太子摇摇头:“赈灾的事难不住她,再怎么说也有南宫家给她出头,短不了她的银子,倒是越国和周国来犯之事颇头疼,不光军饷粮草不能供应,即便是军资殷实,放眼整个陈国,也无御敌良将……”
太子殿下关心的问题,也是如今金銮殿内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之事。
一上朝阿衡就问了越国来犯之事可有良策,可问了半天,众官员都没个实在的法子解决问题。反倒就着战还是和这事挑起了众臣的激烈讨论。有的甚至吵得面红耳赤,大有拉架的趋势……
阿衡实在倦怠搭理这些。将折子往龙案上一砸,打断了朝堂之上的纷纷议论,道:“众卿家可是论好了,战还是不战?”
主张求和一派的右相李连辅持笏出列,正色道:“殿下,老臣以为当求和,如今我大陈,国库虚浮,且靖州大旱,民不聊生,已无力应对越国的三十万雄师!”李连辅说完,就有七八个大臣出列明示附议。
阿衡瞄了一眼那些附议的官员,不说话。
不多时又有一人出列,此人着一身浅绯色熊文纹袍服,腰间别一银鱼袋,手上玉笏立得笔直,行的礼也不卑不亢,道:“臣主战!”
此人正是盘跃,盘跃自打回京之后,老盘一番奔走,给他在京郊大营谋了个五品的游击将军的缺,因今日讨论之事关系重大,因此阿衡许他们这些五品以上的武官上朝参政议政,且不拘着戎装或者朝服。
阿衡挑眉,看向小盘子,问:“盘爱卿可有高见?”
盘跃行礼,道:“回殿下,如今越国气盛,并不见得其同意议和,我陈国上赶着去议和不过是自取其辱,若是与其议和之事成,必定免不了割地求和年年纳供,我陈国只得苟延残喘度日。且蛮越之地,并非礼仪之邦,撕毁合约不过一朝一夕之事,依长远之计,当战!”
阿衡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道:“盘爱卿言之有理!”阿衡俯首看了看殿内其他一众装鹌鹑的官员,大声问:“众卿家可有附议的?”
下边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出列了三五个官员,有文有武。还剩下一半官员站着不动,既不主张战也不主张和的。
阿衡挑眉看向那些明哲保身的官员,懒懒地道:“诸位爱卿是否未成想明白该战还是该和?许是殿内昏沉,不如去殿外站着,让日头晒晒吹吹风,想明白了再回禀本宫。”
那些个明哲保身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一听这话,心思就活了,公主殿下这是逼着他们站队啊,至于站哪队?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应该往小盘子那队站,小盘子是谁啊,青年才俊,公主同窗,且将来还有可能尚公主呐,平日里公主对他们这等蒙混过关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像如今这般逼着人站队的,就是因为多了个小盘子,这一切都不一样了,公主的情意昭然若揭……
于是自认为窥探公主殿下私密之事的剩下那半数的官员哗哗几下,全部站到了小盘子那一列。
阿衡若是知道这帮官员的心思,非重重地“呸”他们不可,什么狗屁公主情意,这乱点的鸳鸯谱都错到姥姥家了。
阿衡很满意众官员的知情识趣,于是继续优哉游哉地问:“众望所归,看来是免不了要和越国一战了,众爱卿可有良策御敌?”
就着此事,众官员又展开了一段激烈的讨论,直到午膳的饭点依旧无果,阿衡晨起之时只用了些糕点,那些大臣也是天未曾亮就入宫,吃的也少,个个饿得头昏眼花,还撑着唾沫横飞地争辩。从上朝到现在已近午时,约莫三个时辰过去,阿衡还好,御案上茶水一应俱全,朝臣们就不那么妙了,三个时辰滴水未沾还站着,有几个滑皮的直接说更衣尿遁而去,那些个耿直的饿得头重脚轻。
阿衡也不做声,继续听他们扯,她有意让盘跃当镇南大将军,丰沛当参将去抵挡越国的雄狮。可太子党那帮人就是不愿意让丰沛出盛京,也不乐意让盘跃这个初生牛犊手握大权。阿衡也不想盘跃这么年轻就担此重任,可朝中实在无人了,魏炔在西北抵挡胡人入侵,如今胡人不敢进犯就是因为有那么一波魏家军在,若是魏炔一走,胡人定卷土来犯,那个时候陈国才算是真正的腹背受敌,因此魏炔不能动。可这帮朝臣们想的不是陈国能不能打赢仗,能不能长治久安,而是他们在朝中的利益,这让阿衡很寒心。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阿衡让双溪拿了些糕点和茶水来,悠哉悠哉地边吃边听朝臣们高谈阔论……
半个时辰又过去了,阿衡让人撤走茶水。茶水方才撤走,就听到“扑腾”一声,原来是年逾六十的太子太傅薛凡倒下了。
阿衡很是体恤臣子,太傅一倒下,阿衡就扯着嗓子喊:“宣太医宣太医!”
太医院正想着早朝迟迟未退,恐有些年纪大的大人们受不住,午时就拨了一个太医过来在殿外候着,一听传召就进来了。此次在殿外当值的太医甚是年轻,约莫二十来岁,仪表堂堂。他一进来就装模作样的给太傅看诊,望闻问切,折腾了小半会,还喂他吃了半粒救命丹药,太傅他老人家愣是没醒来。众官员饿着肚子苦着脸看他,他却走进御前俯首行礼,道:“回公主殿下,太傅年岁已高,因早朝起得早,又劳心劳力在殿前议政,身子不堪重负,恐怕得明日放能醒来……”
阿衡听了之后,声情并茂地赞叹了太傅为国事操劳的拳拳之心,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最后下了结论:“太傅年事已高,不堪朝中繁重公务,准其休假半年在家养病!”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朝臣们暗自翻白眼:半年,半年之后黄花菜都凉了,公主殿下你确定你是关心朝臣而是不借机削权吗?之前有几个官员也想用晕倒这一招,一看太傅这样立马歇了心思。那几个尿遁的官员暗自庆幸,幸好没有用晕倒这一招,否则就完了,太傅这老匹夫,精明一世装晕竟然被公主摆了一道,那喂进去的丹药定然不是什么救命的。
太傅被几个太监挺抬了出去。殿内的朝臣们交头接耳,公主之心路人皆知,如今就看谁能磨得住性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磨不住性子的左相李柱岩持笏而出,俯首道:“殿下,如今天色已晚,众臣疲乏,出兵之事可否明日再议?”
阿衡方才一直在打盹,此时听他说话,有些慵懒地问:“成,左相能否保证明日可议出结果?”
“这……”李柱岩词穷了,就这么吵下去,他怎么能保证明日能议出结果?因此他答道:“不能!”
阿衡点点头,问:“后日?后日可能保证?”
笑话,明日不能后日谁能保证就有结果了,李柱岩答得理所当然:“不能!”
阿衡语气变了,冷冷地道:“今日不能、明日不能后日不能,这边关之事何时能解?”
李柱岩:“……”
阿衡乘胜追击:“一日复一日,本宫能等,李大人你能等,在这朝堂之上的众臣也能等,可边关数十万将士不能等,边陲百姓不能等,如今越国已兵临城下,在我玉霞关之外击鼓叫嚣,磨刀霍霍,你们这群食君之禄的臣子却不能担君之忧,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口若悬河,然于边关将士而言却一无是处,既无退敌良策之智、又无缚鸡之力可上阵杀蛮贼,尔等自以为傲的在仕途上颇有建树,功成名就,不过是太平盛世之下的文治,可这太平盛世如何得来,众卿家阅书万卷,见多识广,不用本宫累述了吧!”
阿衡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不只是李柱岩,众朝臣都惭愧地红了脸。惭愧归惭愧,可该做的事,该说的话还得说,李柱岩再次磕头:“听公主一席话,老臣惭愧,可如今日头西斜,已近酉时,臣等天未曾亮便起身赶赴早朝,如今滴米未进滴水未沾,臣这身老骨头尚可勉强站立,如太傅这等年事高身子不爽利的怕是撑不住,公主难道要枉顾朝臣性命?”李柱岩说等最后,又有些理直气壮起来。
阿衡冷笑起身,慢慢地朝众臣踱步而去,眼神清明地看着众臣,微微一叹,道:“本宫犹记八岁生辰之日,父皇在御书房内给本宫庆生,御书房内摆了满桌珍馐佳肴,父皇却不动杯箸,本宫问及身侧宫人小安,答之曰父皇已未进米水一日矣!本宫奇之,追问左右,方才得知日前父皇收到西北急报,居庸关被胡人围困,缺水断粮,魏炔将军在关内与三万将士不眠不休日夜奋战,浴血三日,方才保住居庸关。父皇感同身受,自断粮水一日一夜以祭战死沙场的英魂,本宫虽年幼,却明事理,让宫人将珍馐撤下,与父皇同祭一日!”
说到这里,阿衡顿了一下,高声道:“妾一八岁稚童尚且能为边关浴血将士不食,汝等堂堂七尺男儿能否?”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听得众臣心中微颤,齐唰唰地跪了一地,齐声道:“微臣惭愧,谨听公主训诫!”
阿衡走回案前坐下,轻酌了一口茶,道:“本宫也不用尔等听训诫,本宫只想问问,这出战一事可论出结果与否,若是议不出,便继续商议,若是哪个年岁大,身子熬不住的,本宫准他半年假回家中休养!”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朝臣们若是还看不明白公主的意思,那这官场可是白混了,于是齐声道:“谨听公主口谕!”
阿衡暗自翻了个白眼,早那么这么乖不就好了,何必受这一日的苦,大声道:“游击将军盘跃骁勇善战,师承魏炔将军,得其十之**,拜镇南大将军,帅军二十万赴玉霞关抗敌,明日出征;翰林大学士丰沛,智勇双全,谋略过人,拜镇南大将军参将,随军出征!”
这下众臣再也不敢有异议,齐齐高声行礼:“公主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