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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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霜叶第二次来到雪竹林时,她已然将全部的符文改完,为了确认无误,她又一次出现在了晏吟的面前。
那日,瘦高的男子并没有着晏氏的紫衣,反而是穿了件绣着洒金梅的白色斗篷。秦霜叶一个晃眼还道是江行歌,于是顿时便冷下了脸,可再走近些仔细看了几眼,原来仍不过是晏吟。
这一回倒没再听竹屋的主人提起童年往事,他只是旁敲侧击地提示秦霜叶,若青玉继续留在白芷身边保不齐哪日还会出现危险。说者有意,而听者则更是将这番话听进了心里。回到上阳峰的秦霜叶几乎抓着机会便溜进白芷的房间翻找,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极寻常的午后,她在一块墙砖之后发现了那半枚隐隐散发着温润青光的玉佩。
自那以后秦霜叶便时不时在入睡之后于沼湖湖畔醒来,她原以为莫非是自己突然开始梦游了,可几次三番之后她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与先前的白芷一样被噬了魂。她倒未再向先前一样相信晏吟,反而是对他教给自己的符文起了疑,于是她选在一个清晨早早来到沼湖,将那些符篆一道道仔仔细细记了下来。
湖面之下便是另外半枚青玉,与秦霜叶手中的不同,它安静地躺在湖底,几乎就像是真正沉睡了一般。就在她打算离开之际,胎记处却传来了异样,接着便是一阵无法抑制的晕眩之感,待她再度醒来时,秦霜叶发现自己又一次出现在了先前白芷被噬魂后前往的方位。
右眼角的花钿之下胎记隐隐作痛,细微的撕裂感让秦霜叶不由将手覆了上去,此时的胎记已稍肿起,才刚触及便又是另一种钝痛。察觉事情恐怕并不如晏吟所说一般,秦霜叶于是匆匆便往梨林外赶去,试图在藏书楼寻找到能为自己答疑解惑的线索。因此她并没有发现那日的早晨,有两个少年躲在梨树之后看见了一脸苍白的自己。
秦霜叶第三次来到雪竹林的时候,晏吟正倚在廊下小憩,她不知为何并不敢有任何不敬,于是便静静在廊外的雪地里站着,直到黄昏来临,晏吟方才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
竹榻上的男子并不急着开口,他替自己倒了杯水,满眼笑意地看着不远处几乎已被大雪染白了头的秦霜叶。
见晏吟醒了,秦霜叶原想先行一礼,可真正想要抬手提步时却发现自己在雪中站了太久,四肢僵硬得仿佛并不是自己的一般。她也不是刻意不用护身咒,只是光用以压制胎记处诡异的裂痕便已消耗了她的大半修为。
面前的少女僵硬地摆动了几下四肢,方才迈出一步便栽进了积雪中,晏吟看着她那张从雪地里尴尬抬起的脸沉默了良久,最终,用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真是难看。”
听见这四个字的秦霜叶蓦地僵在原地,支撑身体的手掌埋在雪中渐渐从刺痛变为失去知觉,她直直盯着眼前的一地白雪,无数声音在那一瞬开始于她的脑中轰鸣,接着便是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无声。
她抬眼看了看倚在榻上的晏吟,那人嘴角的弧度完美又讽刺,他就像那些说书人口中的江行吟一般,永远地高高在上,永远都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即便他已成为晏吟十年之久,可此刻在秦霜叶眼里,他却是那么的令人感到压抑与恐惧。
“我的话半真半假。”长久的寂静之后,秦霜叶面前的男子轻启双唇,他的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入了秦霜叶的耳中,刹那间世间的万千声响便又再度出现,雪竹林中的风声,远处的鹤唳,竹叶的飘零之声以及晏吟的话语。
“你不该信江行阙是个无能之辈,世上也没有牢不可破的封印。所谓的加固,不过是拿你去换白芷罢了。”晏吟说着从廊下走了出来,昂贵的衣摆一寸寸拂过泥上的积雪,最终停在了秦霜叶的面前:“可你心甘情愿,不是吗?”
小年夜这晚,秦霜叶抬头望着满天繁星,莫名想起儿时叶映波曾告诉过她,每一个人离开后都会化成一颗星星,她半信半疑地闭上眼,接着在心中许下了一个愿望,祈求神明,别再让她所亲近之人在她的面前离去。
顾海驾着鹓鶵一路向东,时不时穿过一片缥缈的流云,他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接着便由一空繁星取代了昏黄的斜阳。回过头再向昆仑域的方向看去,自天际渐渐升起无数灿黄的光点,比星星更密集又比萤火更耀目。
那些光点将昆仑域的上空照得透亮,远远看去仿佛一条铺在夜空之中的鎏金之路。
“啊,也不知道顾海和夏师姐有没有瞧见点灯。”苏子将手中的孔明灯松开,看着它摇摇晃晃向天上那些已然飞远的光点追去,他闭上眼,合起手掌,纠结了一番到底还是想不出许什么愿比较好,于是便望着那盏有些粗糙的天灯说到:“那就希望我喜欢的人都能平安喜乐的度过这一生吧。”
秦霜叶在这个夜晚独自一人离开了昆仑域,顺着那条她最熟悉的道路一路驶向天海云洲。
身后是被辉映成金色的闪耀天空,面前则是泛着海雾的漆黑浪花,她曾经和白芷说过,若是她不见了,便去一处寻她。那处是小时候叶映波带她去过的一座很小很小的塔楼,只有一个不断盘旋向上的楼梯。
那时尚且年幼的秦霜叶牵着叶映波的手站在楼梯的最底端向上望去,那些台阶一圈一圈绕成螺纹的模样,却在最中空出一片湛蓝的天空,仿佛神明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木制的扶手与台阶被阳光照得发亮,叶映波带着秦霜叶一步步慢慢踏上那些老旧的木板,它们吱嘎吱嘎地响着却莫名让秦霜叶生出一股安全感。
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之后,眼前赫然便是刺目的阳光,洁白的云朵以及清澄广阔的天空,那时的叶映波将小小的秦霜叶高高举起,她坐在宽广的肩头上,惊喜地睁大了发亮的眼睛。
蓬莱岛上千年不散的海雾在这里变得稀薄,它们像一层轻纱似的温柔拂过,将这座有些破旧的塔楼变成了秦霜叶心中最完美的秘密基地。
现在的秦霜叶早已不会为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天空而惊呼,她只是沉默地踏上老旧的木制台阶,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熟悉的吱嘎声。扶手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被秦霜叶抚过之后便又依稀露出了有些剥落的漆面。
她走了很久,可却始终没有到达那个位于塔顶的出口。秦霜叶抬头向那片依稀散落着几颗星星的天空看了一眼,曾经的她总觉得那是几步便能跑到的地方,而现在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一圈圈的台阶并不比玉京峰前的石阶少上多少。
她将空垂着的左手举到面前,原来没了叶映波牵着自己,这塔楼竟然是如此逼仄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