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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中秋篇故年旧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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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其实我们以后应是很少见了。抑或,我们下次见面便是在宫中了。”李信怡突然唉声叹气起来。

柳慎初一愣——他竟是未想到,这么说来,倒忽地伤感起来,竟不知自己是想回宫还是不想回宫了。

他自小在宫外长大,日日过着提心吊胆、坐卧不安的生活。他偶会对着皇城的方向暗自发誓,他将来必会回到那里,在那个曾逼迫他和他母亲一同离开的华丽却残酷的地方,掀起一场志在必得的血雨腥风。

但此刻他却想到,若他回了宫,他必会席卷入权力纷争的漩涡之中……

他直愣愣地盯着李信怡鹅黄的裙摆,倏地有些迷茫了。

“难过什么啊你,”李信怡轻轻拍拍他的手,带了开玩笑的语气,“你可要在宫里安安全全的,我还等着抱你大腿、飞黄腾达呢!”

柳慎初诧异地看向她——他看起来难过吗?

不过李信怡没有发现他内心的纠结,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想到我们以后无法常见面玩耍,我还挺伤心的。不过你放心,我到时定会入宫看你的!”

她认真地立下誓言,柳慎初有些想笑,她还是太幼稚了,动不动便心血来潮,似乎什么都值得认真地当做诺言去履行一样。

他便不是这般幼稚,他懂,人总是要有些必要的、但又不必要去实现的诺言。

但不得不说,李信怡的幼稚,还是让他很受用的。

“既然这可能是我们于宫外最后一次会面,我们不如一起去街上,看看今日过节的热闹吧!”李信怡提议。

她说着便站起来,见他不动,又拉拉他的袖子:“怎么,你不愿同我出去?”

“怎会,”柳慎初的心扑通扑通乱撞,强作镇定道,“待我去同我母亲说罢,我们便出去。”

“好!”李信怡忙不迭点头。

不多时,两人便出了门,沿着巷子并肩朝大道上走去。李信怡一路上兴奋非常,叽叽喳喳。柳慎初也不觉她聒噪。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用来读书习武,家里的日用品和钱币也有李家派人送来,再加之上街可能会带来的危险,自然很少踏出大门。但他也想着不可表现出未见过世面的模样,便微笑着听她说话,顺带着看几眼街道上的情景。

因是中秋,又晴了天,大道上极热闹,多是抱着孩子出来的夫妇和佳节相会的年轻男女。有小贩叫卖各色小吃,也有摊点售卖各式纸灯。柳慎初顺着李信怡手指的方向一样样看去,都有些目不暇接了。

“阿初你看,这家糖花我极喜欢!”李信怡指着卖糖花的小摊欢呼,又拉他过去买了两个,将一个递与他。糖花金黄,是五爪龙的模样,精致又逼真。柳慎初拿着糖花端详一会,思考从哪下口才不至失了风度。

“阿初你快吃吧,”李信怡手中的糖花只剩半个了,她四下看看,有些神秘地凑近他,“这是龙形,和你相得益彰呢!”

柳慎初一惊,气道:“你这狗贼,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不要命了?”

李信怡哈哈大笑:“无妨,我看周遭无人注意才说的。再说,就算是有人报了官,说大街上有人口出狂言,等那官来,我早跑的没影了!”

“烤肉串!阿初我想吃烤肉串,我们去买!”李信怡指着卖烤串的小贩欢欣鼓舞道。

“可是味道会沾在衣服上……”

“在外边散一会便没了,走吧走吧!”李信怡说着,便撒着欢朝小贩跑去。柳慎初看着她毫无顾忌的跑姿,不禁无奈摇头。他担心她做甚,她是大将军的女儿,说的话即便被皇上听去了,也不过是得句“童言无忌”罢了。他且先操心自己吧。

“阿初,快来啊!”李信怡在不远处朝他摆手,他回过神,胡乱应了声,便快步向她走去。

李信怡站在卖烤串的摊点前,脸上洋溢着盎然的欢愉和活力,仿佛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起来一般。在柳慎初的生活中,他鲜少见到这般快乐不羁的神情,不由便愣了神。

“阿初,你要哪个?”李信怡转过脸问他道。

“啊?随便,你挑便好。”柳慎初回过神来,对她笑笑。

两人买完烤串,便在街上四处看热闹。确切地说,是李信怡拉着柳慎初四处看热闹。李信怡平日里也不多有能完全玩得畅快的时候,此刻便愈发开心,像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

柳慎初不由想,若李信怡是他,是迟早要回到皇城的皇子,她是更愿长处深宫大院高高在上,还是在外边的广阔天地无拘无束。

显而易见,她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必是无法忍受做只笼中金雀的。

“阿初,阿初?”她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晃:“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熟练地绽开一个完美的笑容:“无事。”

不然为何说李信怡无心无肺,这显而易见的“有事”,他说句“无事”便真是“无事”了。

李信怡的双眸倏地亮起来:“阿初,你在这等我片刻,我看到熟人了。”

柳慎初还未反应过来,她便撒丫子跑开了。顺着她跑去的方向,他看到一个穿着缥色纱裙的女子,身边跟着一个穿水绿色上衣、藕色下裙的小丫头。那女子身姿绰约、亭亭玉立,白纱遮面、气质不凡。

他们相隔很远,柳慎初只能勉强看清李信怡的动作表情。她手舞足蹈地同那女子说着什么,那女子也像是在笑。

想必那是哪家的大小姐罢,只是柳慎初倒有些讶异,李信怡竟会与这看上去娇弱的女子如此亲近。

这时她们一同向他看来,缥衣女子朝他微微颔首,远远地行了个礼,他未料到她会有这般举动,待反应过来,也忙回了个礼。

女子手上提了个玉兔状的纸灯,小丫头手上提了个圆月状的,看上去煞是可爱。柳慎初看着她们手中的灯出神,心里盘算一会定也要去买个。

李信怡很快同她们说罢话,做了告辞的动作。柳慎初远远地看见,那两人将手中的灯递与她,李信怡便拿着两盏灯朝他走来了。

缥衣女子带着小丫头,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李信怡举着两盏灯问他:“阿初,你要哪盏?”

已时至黄昏,落霞的余晖透过远处半红半灰的云彩,细细密密地洒在李信怡的半边侧脸上。一阵微风吹过,街道旁所种金桂上的桂花自枝头落下,纷纷扬扬,将她罩在浅色的花雨中。

柳慎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帮她摘去发上的落花。

“我要这盏吧。”他接过那盏圆月形的纸灯。

天已全黑下来,一轮明亮的圆月从树梢探头。上京的街道仍旧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李信怡拉着柳慎初在灯会的人群中穿梭,走至一处,被人拉住,叫他们猜灯谜。李信怡向来不擅猜谜,便打着哈哈想要推脱。

“姑娘你不愿猜,让这位公子猜不便好了?”一旁的人撺掇道。

李信怡也算有自知之明,晓得柳慎初愿陪着自己胡闹半天应已是用尽了耐心,便尬笑着推拒:“他是个正经人,必是不愿陪我瞎胡闹的……”

“怎么能说是瞎胡闹?”柳慎初一本正经地打断了她:“猜便猜,这有何妨?”

“好小子!”旁人见他口气中自信满满,便也带了看好戏的心态,起着哄叫他们猜谜。

柳慎初取下一灯上的纸条,上书:灯谜泄底,猜一成语。

柳慎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打自招。”

旁边响起呼声,柳慎初自信一笑,又取下一灯,上书:一见钟情,猜一诗句。

柳慎初略一思索:“相看两不厌!”

又对了。

他又转向一灯,上书: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字。

他沉思片刻:“约摸,是日字。”

又对了。

李信怡最初还有些担忧,但到了此刻,她便只剩真心为他高兴的情感:“阿初果真厉害!”

柳慎初笑了,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出师便获大捷,给两人助长了不少信心。两人在游园会四处乱窜了好一会,猜了不少灯谜,倒也换了不少小东西。

“还是你厉害!”李信怡心满意足地嚼着口中的桂花糕,真心实意地夸赞柳慎初。

柳慎初微笑,抬头看见不远处河边人满为患,思考片刻,道:“信怡,我们去放河灯吧。”

河边夜色如水,在月光的映衬下,温柔得要命。河上的船只皆灯火通明,里面隐隐传来琵琶和歌姬唱曲的声音。河边则聚满了放河灯的人,他们将愿望和思念写在纸上、封在灯中,又把灯放入水中,让流水载着他们的思绪飘向远方。

“阿初,你写的什么?”李信怡将灯放进水里,转头问柳慎初。

“不是说告诉别人便不灵了吗?”柳慎初失笑。

“不会吧,这种事情,该实现就会实现,不该的,说不说皆无用。放河灯什么的,只是个美好的仪式罢了。”李信怡说着又可怜巴巴地拽住他的衣袖:“你便告诉我吧!”

柳慎初笑得温和,反问她道:“那信怡写的什么?”

“我?”李信怡神神秘秘地凑近他:“我写的是,我希望,阿初可以当上皇帝,当一个好皇帝。还有,我的朋友、家人都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柳慎初心里一动:“行啊李信怡,别人便是健康快乐,我便是当皇帝?”

“可你也是我的朋友,我后一个愿已是连你一同写进去了嘛!”李信怡无辜道。

“不过阿初当不当皇帝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只希望,阿初过得安生、过得欢喜,那我便满意了!我爹常说,功名利禄乃身外之物,”她笑笑,“转念一想也是,若是和我亲近的人,我巴不得他们都离那些尔虞我诈远远的,只要平安康乐便足矣。”

“阿初,即使回了宫,你也莫要害怕。我向你保证,无论以后发生何事,我皆会站在你这一边,做你坚实的后盾。”

她缓缓站起身,手上仍提着那个玉兔形的纸灯。

“我这人向来有胡言乱语的毛病,但这次你信我。若到时你登基为帝,你为君,我便为将。我必为你鞍前马后,护你河山万里、江海升平。”

他们两人头顶的天空中,灿烂的烟花自天幕上骤然绽放,璀璨了整片夜色。火花自空中坠落,如流星,又如蝴蝶,如飞红。烟花同夜空明月相伴,在空中构出一个巨大的花园。那花园是那样华丽绚烂,像极了远处夜幕笼罩下悄无声息却又灯火通明的皇城。

柳慎初终是忍不住伸手抱了她——那一刻,他甚至不忍心再去打击她。李信怡微怔,但还是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背。

“好。”他坚定道。

不得不说人便是感性的动物,虽不知誓言是真是假,但听到誓言的那一刻,总归是感动的。

柳慎初从未告诉过李信怡,他河灯中的纸条上所写的内容。他写了两行字,一行写了“雪恨”,一行只写了“李信怡”三字。

若一切都停留在她递过纸灯的那一刻该多好。我,圆月,桂花,和天地间唯一一个你。

柳慎初后来回了皇宫,做了太子,又做了皇上。他又过了许许多多的的中秋,再未像那天的中秋一般随意简陋。后来的中秋,有华服美酒、美妾舞姬,但却没有了糖花,没有了李信怡所得意的她“朋友所制的”桂花酒和白皮的月饼。

他后来才知道,有些事,便如同月圆,总共就那么多次。若将这次数连着消磨完了,便再也没有了。

皇后听完,沉默着低下了头。过了片刻,又抬起头来:“陛下,这不是您的错……”

“朕没错,朕和那位故友皆未错。”启慎帝道。

“不知那位故友,臣妾可认得?”皇后带了试探的心。

启慎帝冷声道:“皇后,你逾越了。”

“臣妾不敢!”

“罢了,”启慎帝摆摆手,“这些事朕多年未同人提过,如今倾诉与皇后,心里舒畅多了。”

他说着,将一杯酒送入口中,又咬了口月饼,随即苦笑道:“不是这个味道。这么多年了,朕再没有尝到过那样的味道了。”

皇后细细端详那月饼一番,道:“这月饼,臣妾的弟妹似是会做。”

启慎帝微怔,表情复杂:“你宫中可还有。”

“还有些,”皇后颔首,“且臣妾的弟妹善酿桂花酒,臣妾不爱喝酒,便放在宫中未动。可要取些来?”

启慎帝不语,默认了。

不多时,宫人已从中宫返回。宫人将饼和酒置于桌上,皇后亲自为皇帝斟酒。

皇帝举杯与皇后相让,缓慢地抿了一口酒。

那一刻,皇后看到,皇帝的眼角,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夜色中生光。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皇帝又吃一口饼,喃喃自语道。

他突然仰天大笑:“真是一个圈!一个圈啊!朕聪明一世,竟从未真正了解她,从未呀!”

宫人诚惶诚恐地跪倒一片,皇后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拿起一盏纸灯,哼着不知什么曲调,走出了亭子。

月色中,还能隐隐听到当年中秋,运河上画舫里传出的唱段:“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

就像一场虚妄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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